１９６４年１１月，以周恩来为首的中国代表团赴莫斯科出席十月革命纪念仪式。遵照苏联新领导人勃列日涅夫的指示，本书作者与周恩来进行了接触，希望找到改善双边关系的突破口。然而，中国客人对苏方的试探并未给予积极回应，加之个别苏联官员在纪念活动期间出言不逊，中苏两国间业已形成的僵局，没能向缓和的方向转变。

　　周恩来主动与我沟通

　　１９６４年１１月５日，我提前飞到伊尔库茨克机场迎接周恩来一行。中国代表团的专机抵达后，周恩来第一个走下飞机。他身穿深灰色的毛呢大衣，里面是同样颜色的中山装。一见面，他便亲切地与我握手拥抱，高兴地说：“顾达寿同志，我们老朋友又见面了！”

　　稍事休息后，我向周恩来转达了勃列日涅夫等对中国同志的真诚欢迎，请他与我同乘苏联提供的专机前往莫斯科。他却反过来建议我搭乘中国代表团的飞机。我知道，周恩来希望与我交流，但又不想完全脱离中国同事，也许这就是他的性格吧。

　　在飞机上，我和周恩来仍是一见如故。他关心地问我回国后的工作和生活如何，又问我对两党两国关系的看法。这正是上级交代给我的任务。尽管我们二人地位和身份悬殊很大，但我在这位中国总理面前丝毫不感到拘束，足见周恩来平易近人的风度。

　　于是，我谨慎地表示，苏共与中共的观点分歧和公开论战，已经影响和破坏了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我提出，这对双方都是非常不利的；现在，苏联的新领导人勃列日涅夫已经看到了这一点，真诚希望两党两国能够通过努力消除分歧，加强团结，恢复和重新发展两个社会主义大国的友好关系。接着，我试探性地问他，毛泽东和中共领导层对这个问题的意见如何？

　　中国对苏不抱太大希望

　　周恩来认真地倾听了我讲的内容，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看到，他紧锁的两道浓眉下那双流露着内心感情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沉吟片刻，他终于很巧妙地谈了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我能感觉到，他对于我们的友好姿态似乎还持不完全相信的态度。他还用中国的一句古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来说明朋友之间的交往和友情应该建立在相互真诚信任的基础上。遗憾的是，当时中苏两国之间恰恰缺乏这种信任。

　　周恩来强调，苏共在一系列大是大非问题上的原则和立场并没有改变。如果苏联新领导人今后对这些问题的观点能够与中方求大同而存小异，从根本上纠正对内对外政策的错误，并按照毛泽东思想的原则和立场予以修正，那么，中共中央将与苏共中央在原则和立场问题上结束公开论战，进行同志间的协商，从而达到新的团结。

　　从周恩来的态度中可以揣测出，中国领导人对苏联在赫鲁晓夫之后的内外政策不抱太大希望。中国尤其反对苏联与美国“和平共处”，认为这背离了马列主义的立场。他说，此行的任务主要是参加苏联十月革命节，同时借机与来参加苏联国庆观礼活动的各国代表团见面。不难看出，他在尽量回避谈论两党两国之间不愉快的冲突和分歧。

　　周恩来从我的谈话中猜测到了苏联新领导人的意图，表明了中国领导人对改善两国关系的态度。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外交官所能谈论的了。我转念一想，他从北京出发，已经劳顿了好几个小时，便请他好好休息一下，不再提问了。周恩来便开始闭目养神。其实我知道，他根本没有休息，而是在思考问题。

　　苏联国防部长失言闯祸

　　１１月７日，在克里姆林宫举行了隆重的纪念十月革命４７周年的庆典，同时在红场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苏联党和国家领导人出席了这次庆典。各社会主义国家的兄弟党代表团，包括中国代表团也都应邀出席。

　　正当苏联领导人会见各国代表时，国防部长马林诺夫斯基元帅走到我跟前，让我与他一起去见周恩来。他说了几句客套话，紧接着突然冒出一句：“我们已经把我们的一个笨蛋（赫鲁晓夫）赶下了台，现在轮到你们也……”我急忙拍了一下他的手，凑近他的耳朵，提醒他注意说话的分寸，以免引发冲突。然而，马林诺夫斯基并未理会我的劝告，一把推开我的手，毫不顾忌地将后半截话说完：“……把你们的笨蛋赶下台了。”

　　我看到，周恩来眉头紧锁，怒容满面，中方翻译显然已经将马林诺夫斯基的意思告诉了他。我们的国防部长却没有意识到这么做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满面春风地走到古巴代表团那儿去发表他的“高见”。

　　接着，只听周恩来非常气愤地对苏联政治局委员米高扬说：“刚才马林诺夫斯基元帅说的话攻击了毛泽东主席，我周恩来对此表示抗议，要求他必须对他的言论公开认错并正式道歉，否则中国代表团明天就提前离开莫斯科回国。”　

　　米高扬赶忙向中国客人赔礼，告诉他，马林诺夫斯基刚才说的话只是他个人的看法，不代表苏共中央的观点。这时，周恩来激动的神色稍微平静了些，没有再坚持中国代表团马上离开莫斯科的决定，但我意识到这件事已令他非常不高兴。此后，他一直沉默着，与我在伊尔库茨克机场见到的他，还有他和我在飞机上交谈时相比，情绪显得低沉多了。代表团的其他中国同志也都面带不悦。好在这件事在当时没有更多的人知道，也没有惊动新闻界的记者，只是作为那次盛大庆典活动中一段不为人注意的小插曲过去了。

　　次日，苏共中央第一书记勃列日涅夫专门接见了周恩来，为昨天发生的不愉快再次表示歉意。据我所知，勃列日涅夫后来在一次党的高级会议上严厉批评了马林诺夫斯基元帅。

　　（节选自《直译中苏高层会晤》，当代中国出版社２０１１年１月第一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