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是日本流行文化的一大特质。在新型文化载体的助推下，“可爱”一词的适用范围如今被大大扩展了，并在世界范围内获得了超越政治与民族的认同。

　　自从在意大利博洛尼亚和她们以极具冲击力的方式相遇以来，我在世界各地所到之处，总会碰见５个身穿水手服的少女。有一年岁末我访问北京，发现街头售卖的圣诞卡片上画的是她们在满月下浅睡的样子；在维也纳大学校园里，我发现张贴着社团征集启事的公告板上，画着月野兔、露娜猫、晚礼服蒙面侠之类的漫画人物。２００４年，我在科索沃难民营的大学里曾短暂执教过一段时间，在这个地区，塞尔维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互相敌对，局势紧张。尽管如此，每次我受邀去小学废弃校舍改建成的难民营时，那里的电视里竟然也在播放《美少女战士》这部动画。因为没有资金重新做字幕和配音，所以播放的都是原声，也没有任何文字介绍。即使这样，难民营中的孩子们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看得入迷。

　　全世界的人们似乎都是通过以《美少女战士》为代表的动画片开始接触日本的事物的。他们究竟是否以此来认定日本，是另一个问题。但这些漫画人物极其可爱，可以让观看者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大多数人都会感到切身的亲近感。这或许正是日本的文化特质。

　　我开始注意到“可爱”这个形容词，是在《美少女战士》形成热潮稍早的时候，当时昭和天皇裕仁即将走完他８７年的人生。我看到一位崭露头角的女性随笔作家在一家周刊的专栏中写道：“天皇，很可爱。”从前，不论是主战派、左翼分子抑或是民族主义者，从他们的口中都绝不会说出这种语言。

　　我对此感到很惊讶，当时却无从详细考证“可爱”的具体含义。她是在向裕仁这位将不久于人世的可怜老人投去怜悯的目光？或者仅仅是觉得电视新闻里反复出现的天皇平静的面容很像玩偶？不管怎样，这改变了此前“可爱”这个形容词狭窄的使用范围，表现出使用更自由、表达目的各有不同的流行语特征。“可爱”这个词不再仅用来形容孩子和玩偶，甚至也可以用它来形容曾经导致日本遭受重创的老人。顺便说一句，据电影导演原一男介绍，当观众看完他执导的纪录片《前进！神军》，竟然有女观众向着他高呼：“可爱！”

　　２０００年在台北，我曾有机会和标榜非常喜欢日本的“哈日族”年轻人对话。当我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日本时，他们说：“日本什么东西都很可爱。即使不可爱的东西，接触一段时间后，也会变得可爱。这个过程也很可爱。”在韩国釜山电影节上，来自日本的浅野忠信上台致辞。一时间，在场的年轻女性齐声用日语连声高呼：“咔！哇！伊！”仅仅在此前两年，韩国还严禁引进日本的音乐及歌舞。这种场面真让人大呼奇妙。

　　此后不久，作家中上健次作品的英文译者到东京来度假。她执教于美国东部某大学，初步确定将日本的少女文化定为下一个研究课题。她说，日本的书店里都有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放的都是面向少女的小说、随笔集、写真集、设计类图书和时尚类图书，旁边还用英文“ｇｉｒｌ’ｓ　ｃｕｌｔｕｒｅ”做标记。这位教授说，在美国，处在成长期的少女是不可能在社会中被赋予某种价值的。但在日本，拥有这样的专门书架，这本身就说明了日本文化中少女元素所占据的重要地位。她还为自己的女儿收集了很多Ｈｅｌｌｏ　Ｋｉｔｔｙ系列产品做礼物，带回美国。

　　同一年，动画《千与千寻》在柏林影展获得了金熊奖。巴黎的一家画廊收集了日本的动漫人物，举行名为“ＫＡＷＡＩＩ”的展览；在威尼斯双年展的日本馆里，也举行了动漫美少女形象展；在哈佛大学，年轻的东亚研究学者们会聚一堂，召开了有关“ＣＵＴＩＳＭ”的学会，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单词，我猜，它应该跟“达达主义”（ＤＡＤＡＩＳＭ）和“立体主义”（ＣＵＢ　ＩＳＭ）类似，是“可爱主义”的意思吧。

    （：：摘自《论可爱》　山东人民出版社２０１１年２月　定价：２５．００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