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美］　Ｐｅｔｅｒ　Ｈｅｓｓｌｅｒ　（何伟）　

    ：：译者　李雪顺

    希望深入体验中国百姓生活的作者，选择了北京北部的一个小山村作为自己的居所。为了尽快同当地人打成一片，他坚持和村民们共同劳作，闲暇时还要承担起护送房东家的独生子上学这样的任务。

    孩子的文具仅有一支铅笔

　　上学第一天，魏嘉穿上了新的卡其裤子和红色的Ｔ恤衫。这身新衣服看上去有点古怪——整整一个夏天，这个小男孩都在村子里玩，只穿了一件脏兮兮的套头衫和一条短裤。作为开学礼物，我给他买了一个米老鼠背包，他的妈妈曹春梅在里面放上了一个刚买来的文具盒。盒中只有一支铅笔，也是刚削好的。

　　小男孩不太爱说话，静静地上了路。为了这个周末，我找人借来了一辆桑塔纳轿车。我坐在前排，魏嘉坐在我的膝盖上。他的父母上了后面的座位。坐在两人中间的，是傻子。

　　傻子是男主人魏子淇的大哥。虽然年近六旬，整个村子里却只有魏嘉对他有点兴趣——这孩子还不懂得他叔叔是个智力障碍者。当小男孩和傻子一起玩的时候，后者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欢乐。

　　看到傻子也一起来了，我感到很惊讶，问魏子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事儿，”他说，“我们只是去政府办公室办点小事儿。”

　　车慢慢开出三岔村，魏嘉向前靠着，两只手都放在了仪表板上。小男孩对汽车很有新奇感——他很少看见轿车，坐车更是难得的待遇。爬山的时候，他朝前倾着；刹车的时候，他向后仰着。他真该坐在后座上——我知道，把他放在我的膝盖上是不对的。可是在中国的农村，没有人使用儿童座椅，如果把孩子用安全带捆绑在座椅上，又可能损伤他的心脏。于是，我紧紧地抱着他，司机也开得极为小心，载着我们６人朝山下的怀沙河峡谷驶去。

    男主人与镇政府讨价还价

　　到了渤海镇，魏子淇让司机把车停在镇政府办公室门口。随后他才做了解释，为什么傻子要跟我们一起来。

　　“我们照料他，政府应该每个月付钱。那是有法律规定的。我问过三岔村的党支部书记，但她帮不了忙。因此，我们只有自己来这里了。我现在就要他们拿钱，如果他们不给，我就把傻子留在这里，直到他们愿意出钱为止。这是他们的责任嘛。”

　　“你要把他扔在镇政府办公室？”　

　　“是的，”男主人坚决地回答，“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他们的重视。”

　　我又问每个月有多少钱。

　　“至少５０元。”那点钱相当于６美元。

　　还没等我们明白过来，魏子淇已经把他的哥哥弄下车去，两人一同进了镇政府大门。傻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早上上车开始，他就一直沉默寡言。

　　等待的过程中，魏嘉依然用手撑着仪表板，显得很不耐烦。５分钟后，他的父亲出来了。只有一个人。我们开着车继续往前走。

    劝小家伙上学很费周折

　　车终于停在了行营小学的后门附近。一位老师过来打招呼，领着我们进了学校。魏嘉走进教室，在黑板边上停下脚步，突然大声喊道：“这个地方一点都不好！”

　　小男孩的父母想抓住他，可他挣开他们，跑出了教室。他的妈妈跟着跑了出去，我则留在教室里踱着步。我得承认，魏嘉说的有一定道理——这是我在北京看到过的最糟糕的学校环境。天花板上有个大窟窿，教室里十分肮脏，窗子上安着铁条。黑板上满是剥落的油漆，划痕累累。墙壁上，用泡沫剪成的几只动物图形便是惟一的装饰物。

　　其他孩子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课桌后面。一共有２０个孩子，可只有３个女孩。而在教室外面，魏嘉站在轿车旁的泥地里，哭得更起劲了，任谁想把他拉回到屋里，都要挣扎一番。他妈妈先跟他说了些什么，接着爸爸又过去说了些什么。一般情况下，魏子淇对儿子是很严厉的，可他似乎对儿子这一次的恐惧心理很是同情。“大家都要上学，”魏子淇轻言细语地劝道，“我上过学，你妈妈也上过学。当然，魔鬼叔叔也上过学。”

　　我们花了差不多三刻钟时间才使小男孩平静下来。最终，他爸爸把他抱进了教室，妈妈把他安顿在一张桌子边上。其他孩子转过头来盯着他看，眼里充满着热情。魏嘉的胸膛依旧起伏着，脸上闪着泪珠。１０分钟后，他又一次大哭起来，使劲嘶叫了几声，然后彻底安静下来，看上去累了。这孩子像一个老人那样皱着额头，表示让步了。

　　我们尽可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教室。我问魏子淇厕所在什么地方，他让我就着学校土坝的围栏解决问题。在杂草丛里撒尿的时候，我能听到孩子们的声音——说话声，笑闹声，背书声响成一片。回家的路上，没有了小男孩，没有了傻子，我们的车显得有些空荡。

    （：：节选自《寻路中国》，上海译文出版社２０１１年１月第一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