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美］　Ｐｅｔｅｒ　Ｈｅｓｓｌｅｒ　（何伟）　：：译者　李雪顺

　　受经济规律驱动，中国农村的年轻人大批进城务工，留下了一座座只有老人和孩子的村庄。在北方地区游历期间，中国乡村社会的质朴与好客令作者印象深刻；然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这些传统的风土人情终归会像长城的遗迹般湮没在岁月中。

　　乡村只剩老人与儿童

　　在中国北方，我开着车越走越不明白，这些村庄将变成什么样子。对于城镇，要预测未来不算太难，可是在乡下，几乎不敢想象，一代人的时间之后，谁还会住在那些地方。我歇脚的时候，看到的只有老年人、残疾人，还有就是年龄很小的小家伙。年轻人进城务工后，把孩子留在家里，由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抚养。他们可能是在老家住过的最后一代人。

　　从靖边往西走了一个小时后，我参观了安寺村附近的一段长城。这个地方曾经是一处重要的防御设施，附近有一段废墟，十分有气魄。我把车在村子里停好，只看到一个大人。那是一个残疾人，拄着做工非常粗糙的拐杖，正看管着一大群孩子。在中国的农村，到处都有这样的经典场景：一群小孩子，围着一个走都走不动的大人，又蹦又跳。

　　那位老人告诉我，长城离得不远，但他说不清楚究竟哪个方向上。他指了指最大的那个孩子：“把他带上，他认得路。”

　　孩子们争着和我同行

　　一眨眼的工夫，那个孩子就钻进了Ｃｉｔｙ　Ｓｐｅｃｉａｌ（我的越野车）。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另外４个孩子便跟着鱼贯而入。他们迅速地关上车门，把一个９岁的女孩留在了车外，后者站在原地，头上扎着小辫，带着失望的眼神微蹙着眉头。我看着那位老人，希望他把后面的几个小孩子叫下车，可他一言不发，脸上略带着一丝迷茫的表情。

　　“好吧，”我对他们说，“你们都上来了，她也可以上来呀。”

　　女孩高兴地爬上车来。我们沿着一条松软的土路往西开去，我得时不时地加大油门，从一片片流沙上碾压过去。听到后面的几个孩子在窃窃私语，我才意识到，我还没跟那位老人讲过有关我自己的一丁点东西。他们不知道我来自什么地方，要干什么。于是，我停下车来，转头看着那几个孩子。

　　“我从北京来。不过，我是美国人。我要参观长城，所以就来了你们这儿。”

　　几个孩子听得十分认真。尤其是那个小女孩，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丝忧郁的表情。我觉得，应该给他们分点吃的才合适。于是，我打开３条德芙巧克力，分到他们手里。一时间，我把自己当成了诱拐孩子的魔法师——据我所知，这些小家伙代表着安寺村的全部未来。

　　贫穷的另一面是质朴

　　这一带位于鄂尔多斯沙漠的南部，海拔高度差不多有１５００米。长城在一座座沙丘间蜿蜒穿行，高度仅有３米，用夯土筑成。孩子们蹦蹦跳跳绕过沙丘，我走在他们身后。这段长城连接着一个防御工事——外形是方的，也用夯土筑成。每个角上都有一个塔楼，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烽火台，它看上去很像金字塔，基座上有一个小孔，仿佛通往法老陵寝的入口。几个孩子一个接一个爬了进去。

　　我用手和膝盖着地，紧随其后钻进洞口。地道拐向左边，白色的墙壁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我摸索着前行，随后看见了一丝亮光。开口处是一个通风井，有１５米高。在明代，士兵们需要在这个位置放上一架梯子，可这些孩子们用脚蹬着砖缝，摇摇摆摆就爬上去了。一阵沙土掉下来，我用手挡住了眼睛。“不要爬那么高！危险！”

　　“没事儿！”其中一个孩子回答道，“我们以前爬过！”

　　等到我钻出地道的时候，孩子们已经爬到了顶上，叫嚷着庆祝胜利。如果这就是最后一代乡下人，那么他们至少是主力。其中有三兄弟，长得很相像。在北京，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情况——首都的每一个小孩基本上是家中的独子，一生下来就受尽呵护与宠爱。

　　回到安寺村的时候，拄拐杖的那位老人正在耐心地等着我们。“只要交了罚款，就可以多生，”他笑着说，还是一点都不关心我是谁，我要做什么。对于农村生活的艰辛，我并未心存幻想，不过，在驾车穿越这些即将消失的村镇的过程中，我还是感受到了些许酸楚。那是我瞥见的最后一线生机——最后的乡村少年，也许还有最后的家庭，兄弟姐妹俱全的大家庭。乡下人特有的诚实与信任，恐怕不会随着迁居入城而继续存在。陌生人受到毫不迟疑的欢迎，赢得孩子们的信任，这样的地方在世界上并不多见。

　　（：：节选自《寻路中国》，上海译文出版社２０１１年１月第一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