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与卡萝每年都到南太平洋群岛度假。终于，他们美梦成真，卖掉美国的房子，搬到萨摩亚群岛定居。孰料，一个意外的清晨，他们悠闲的人生突然变调。

１．海水倒退　海啸即将袭来

　　清晨６点４８分，萨摩亚的悠波鲁岛突然一阵天摇地动。熟睡中的杰克·巴契勒起初还以为是他养的那条狗爬上床来，正在搔痒。“地震吗？”他喃喃问妻子卡萝，“我们还是到外头看看好了。”

　　来到前廊，他们望向南太平洋的大海，一片静谧而水蓝。来自美国的巴契勒夫妇２００９年才买下这座滨海度假村加以翻修。房子后耸立着一座高达２００米的蓊郁峭壁。几年前海啸重创印尼的报道让他们知道，海啸发生前，海水会先倒退，而后滔天巨浪才会席卷上岸。但眼前海水似乎没有异状。

　　杰克说：“把运动鞋穿上，以防万一。”卡萝匆忙回到房内，杰克则去上厕所。过了一会，当他再次来到前廊，突然大喊一声：“卡萝，快点过来！”

　　眼前，海浪退去，只剩下一大片空旷潮湿的沙滩，间或有几条搁浅的鱼儿在沙滩上蹦跳。离岸８００米的海中，原来有一片珊瑚礁将沙滩和海湾隔开，此刻珊瑚礁后方海床下陷，一个巨大的泥洞延伸到两公里之外的地平面。

　　杰克大叫：“快跑，卡萝！我得去找肯尼。”肯尼是他们的好朋友，住在离他们家１００米远的平房。

　　“别去！”卡萝害怕地大叫。但杰克已经冲了过去，卡萝只好独自往山坡上跑。

２．卖掉家产　在萨摩亚建造天堂

　　杰克和卡萝来自美国俄勒冈州的尤金市，中学时就开始交往。杰克性情幽默，爱交朋友，身材高大的他喜欢运动；卡萝则个性温和安静，喜欢阅读。结婚时，卡萝才１８岁，杰克２０岁。婚后，杰克就到父亲的建筑公司上班。

　　随着时光流逝，他们生了两个小孩，也打造了一片占地４公顷的广阔家园。度假时，两人就飞到南太平洋群岛旅行。他们非常中意南太平洋的热带气候，尤其是杰克的膝盖有关节炎，来到这里休假舒服多了。

　　此外，巴契勒夫妇也很欣赏萨摩亚人的热情和纯朴。卡萝说：“他们一无所有，却总是很快乐。”夫妻俩幻想有一天能搬到萨摩亚，远离俄勒冈终日阴雨绵绵的天气；杰克不用操心生意，身为人力资源主管的卡萝也能摆脱工作压力。

　　孩子长大成人后，巴契勒夫妇终于在２００９年卖掉房子，用积蓄买下他们经常造访的“回力镖之溪”度假村一半的所有权。这片度假村有一整排小木屋，坐落在悠波鲁岛南岸的白色沙滩上。度假村后头，一道瀑布倾泻而下，峭壁上长满蕨类植物、野兰花与椰子树，绿意盎然。杰克与卡萝将度假村重新命名为Ｌｕｐｅ　Ｓｉｎａ，也就是萨摩亚语“白鸽”之意；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天堂。然而，这处天堂家园水管锈蚀，电线也有问题。

　　度假村小屋的建筑形式属于传统萨摩亚住宅，即称为“法雷”的圆形平房，盖在水泥基地上，部分竹墙呈中空或格子状，屋顶则用茅草或铁皮搭盖。当时４８岁的卡萝负责记账和招待客人，５０岁的杰克则找来当地工人，开始整修１２间老旧的度假小屋。工人更换水电管线和翻修化粪池，覆上新的铁皮屋顶，把小屋粉刷成白色，并以蓝色梁柱点缀其间。修葺完毕，他们又接着着手造景。

　　萨摩亚的最低工资每小时不到一美元，但巴契勒夫妇付给许多工人两倍以上的价钱，并且设法帮助他们改善生活。每次有人来送货或收垃圾，离开时手上都少不了饮料或冰激凌。如果工人没有吃早餐，杰克会为他准备一盘炒鸡蛋。“杰克，你不能再免费请人吃东西了。”卡萝常开玩笑说。

　　２００９年９月，也就是着手翻新６个月后，岛上几乎人人都认识这个身穿夏威夷衫、头戴棒球帽的大块头。他驾驶银色旅行车出门时，当地人会在路边高声喊着：“杰克，你好啊！”卡萝原本舍不得离开美国的亲朋好友，但也逐渐在萨摩亚找到情同家人的知己和邻居。

３．他被巨浪扑倒　仍紧抓着孩子

　　“快跑！”杰克边喊边冲向肯尼的房子。肯尼那时候３３岁，本名叫提尼·苏阿法。就如同大部分萨摩亚人，他的家族成员为数众多，１２个人共同生活在竹子搭盖的平房里。肯尼平时帮杰克做木工，也负责园艺和些许零工。尽管肯尼英文很烂，杰克的萨摩亚话很蹩脚，但两人常常笑成一团。

　　身材结实的肯尼丝毫不知大难临头。他站在沙滩上，身旁围着几个小孩，正忙着捞起海滩上挣扎的鱼。他抬起头，疑惑不解地看着狂喊大叫的杰克。

　　杰克手指向大海，高喊：“快看！”他右手一把抱起肯尼６岁的儿子麦可，左手抓起另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应该是肯尼的侄子或者侄女，随即转身往高处跑，两手紧紧地抱住小孩。

　　肯尼转身往海平面看去，接着自己也开始拔腿狂奔。但是为时已晚，他身后高达７米的海浪已经朝着岸边猛扑而来。

　　太平洋海床深处的东加海沟，位于萨摩亚西南方１５０公里处，是全球地震最频繁的地带之一。这里的地震活动通常发生在地层深处，而且离海岸很远，所以岛上居民不会注意到。然而，地质学家已了解到，只要地震够强，又刚好发生在某个深度，就可能形成海啸，１２分钟之内便能到达悠波鲁南岸。民众毫无警觉，加上海岸狭窄，后方的峭壁又难以攀爬，届时大家将无处可逃。

　　萨摩亚政府定期会在广播或电视上进行宣导教育，提醒民众地震发生时往高处避难。但萨摩亚上一次遭遇海啸已经是１９６０年的事了，而且发生在东岸，因此民众大多掉以轻心，也没人跟杰克与卡萝提过这件事。然而，２００９年９月２９日，东加海沟在几分钟内连续发生两次大地震，震度分别达到里氏８级和７．９级的规模，震力卷起巨大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往脆弱的蕞尔小岛席卷而来。

　　第一波大浪往杰克猛打过来，及腰的海水将他扑倒。跌跌撞撞站起来后，两个小孩还紧紧抱在臂弯里。在他身后，另一道绵延数公里的巨大白浪，以超过５５０公里的时速朝他狂奔而来。他潜入水里，想学冲浪一样随波逐流。浪潮滚滚，他被冲向１００米开外，身体撞上树干。左手紧抱的小孩也硬生生被冲走。

　　大浪震耳欲聋，居民的尖叫声也此起彼落，树木断裂，建筑物轰然倒塌。但杰克什么都听不见，他置身翻腾的海水激流中，被卷到８米高的山坡上，突然停了下来。但危险尚未结束，因为他还困在水中。

　　香蕉叶、树根、石块纠结一团，缠住他的双脚。头顶之上的水面翻腾不休，他可以看到水面上的蓝天和丛林树冠，但脚就是挣脱不开，而他的右手仍然死命地抓着肯尼的儿子不放。

　　此时，他瞄见有块岩石突出于水面上，心中立刻作出决定：如果能把小孩推到石块上，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肾上腺素一增加，杰克克服了水中的阻力，两只手死命地把个头瘦小的男孩往石头上推。然后，他自己往水下潜，扯开缠绕住双脚的树根。他心想，上帝啊，我不想就这样死掉。接着气息用尽，杰克开始吞进海水。

　　１００米以外，卡萝也深陷险境。她迅速跑上度假村后方的斜坡车道。就这样跑了６６米，来到车道尽头，眼前就是峭壁，她觉得已无路可逃了。海浪在身后汹涌怒号。她心脏狂跳，攀住石块、树根和藤蔓，开始沿着陡峭的山壁爬上去。

　　毫无预兆地，怒吼声忽然停了下来。卡萝转身往大海看，海水已经退去，但道路、平房和树木都不见了。湛蓝的海水再度恢复平静，天空一片蔚蓝。在她的头上，峭壁上有个东西闪闪发光，竟然是一条深海金梭鱼。不知为何，海啸以Ｖ字形席卷峭壁两侧，卡萝刚好夹在中间，毫发无伤，甚至连脚都没湿。

　　“杰克！”她大喊。她身后的峭壁传来一声呼喊。海水退去时，把杰克甩到了山坡上。他伤痕累累，衬衫也被扯掉，所幸人还活着。肯尼的儿子坐在他上方的岩石上，平安无事，一脸疑惑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象。

４．一无所有 却又拥有一切

　　萨摩亚此次遭受海啸袭击，造成１４３人死亡，包括巴契勒夫妇的４名员工（当时度假村没有住客）。度假村两侧的平房各住了一户十几口的人家，房子几乎全毁。

　　肯尼的遗体在７天后被冲到东边几公里外的海滩上。尽管肯尼的太太没事，４个小孩也有两个幸存，但从杰克的臂弯中被冲走的小孩从此失去踪影。

　　当地报纸专门报道了杰克的事迹，称他是“拯救小孩的英雄”。但他不觉得自己是英雄。他的膝盖严重受伤，需要开刀治疗，身上的肿块和伤痕长期不消，还有严重的咳嗽。后来经过诊断是被海啸淹没时吸入了污水，引发肺炎。

　　每到夜晚，杰克总是噩梦连连。他一再地听到身边有海水冲撞，感觉有小孩从他手中被冲走，还眼见肯尼被海浪吞噬。卡萝茶不思饭不想，难以入眠，谈到海啸，眼泪就夺眶而出。

　　尽管悲痛不易平复，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杰克和卡萝反而觉得犹如脱胎换骨。他们没有保险，家产几乎全数付诸流水。但两人相信上帝留他们一命，自有安排：就是去帮助他们的萨摩亚“家人”。卡萝说：“我们想要发挥大浪无法冲走的影响力。”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把在美国的最后一笔积蓄从银行取出来。卡萝更是动用退休金，投资一家名为“北林资源”的新公司，在斐济从事伐木。他们计划将部分木材外销，其余则进口到萨摩亚，以低价销售，协助当地人重建家园。同时，公司２５％的盈余将用于回馈斐济，作为办学、筑路与开发的经费。

　　现在，他们暂住朋友家中，家当只剩几箱红十字会捐赠的衣服。卡萝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曾拥有很多东西，转眼间却什么都没了，但这真的不重要。”

　　她说，真正重要的是他们越来越珍惜的萨摩亚朋友。“我们一无所有，却又拥有一切。”

    （：：原载美国《读者文摘》台湾版２０１１年１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