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法兰西的帝王们生前锦衣玉食、威风八面，死后却只在这座教堂里占有５尺见方的一小块地方，比起中国的皇帝们，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时代，历代帝王生前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死后葬在早已选定的风水宝地上。他们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为自己营造奢华无比的地下宫殿，在这些迷宫似的地宫之上大兴土木，建造亭台楼阁，以显示皇家陵园庄严宏大的气派。到过北京十三陵的人，一定会感叹皇陵的威严壮观。

　　相比之下，法兰西的帝王们似乎缺了一点心眼儿，他们只顾生前享乐，至于身后之事，却没有见到有什么铺张的安排。从法兰克王达戈贝尔塔到１８世纪复辟王朝的君主路易十八，这１２个世纪中间，法兰西历代国王大多安葬在巴黎北郊的圣德尼大教堂里。

　　“死”像与“睡”像

　　尽管圣德尼大教堂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教堂，但这么多天子葬在一起，不免显得拥挤，同十三陵比起来，着实有点儿寒碜。圣德尼大教堂因众多天子聚会一堂而名声远扬，一年到头游客如云。

　　然而，１０００多年间的国王，连同某些王室成员安葬在一处，圣德尼大教堂即使有再大的空间，也无法为他们每个人营造一座陵墓。因此，所谓安葬，不过是把装有死者的石棺陈放在教堂大厅或地下室里罢了。这些人生前锦衣玉食、威风八面，死后却只在这座教堂里占有５尺见方的一小块地方，比起中国的封建皇帝们，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圣德尼大教堂的最大亮点，是这些国王石棺上的精致雕刻。雕刻均为名家制作，其中许多称得上艺术精品。弗朗索瓦一世（１５１５～１５４７）和王后石棺上的雕像是墓葬雕刻中的佼佼者，也是文艺复兴时期法兰西雕刻艺术的代表作之一。

　　这一雕像是１６世纪法国雕塑大师波当和马尔尚的得意之作，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盛装的国王和王后合掌仰卧的形象，远远望去好像在沉思默祷。下层是裸体的国王和王后合掌仰卧的形象，一块布遮住他们下半部躯体。仰卧的国王和王后双目紧闭，神情黯然。

　　如果说弗朗索瓦一世和王后的塑像雕刻精美、手法细腻，那么路易十二和王后的雕像则是富丽堂皇的巨制。它的上层是国王和王后安娜盛装跪拜祷告的形象。下层正中间是一张灵床，国王和王后安卧其上，灵床四周坐着１２位大臣，最外层的４个角落是４名宫女，个个袒胸露臂，体态丰盈。

　　在圣德尼大教堂里漫步，看到这些雕像，我想起一个故事：１５５９年，国王亨利二世逝世，一位著名的雕刻家根据亨利二世死后的模样完成了国王裸体仰卧的雕像。也许是为了谄媚，也许是突然灵感涌现，这位艺术家连王后的雕像一并塑好。王后梅迪奇看到亡夫的像旁竟然有自己的卧像，而且一脸死人模样，勃然大怒，立刻下令重塑一尊。

　　艺术家不敢怠慢，日夜劳作，终于巧妙地交了差。重塑的王后卧像神态从容，表情和善，恰似安睡一般，王后十分满意。如今，王后梅迪奇的这两尊卧像都陈放在圣德尼大教堂里，一尊是“死”像，另一尊是“睡”像，游客走到这里都要停下脚步，仔细观赏这两尊雕像，大概想弄明白，“死”与“睡”的区别究竟在哪里。

　　“太阳王”在哪里

　　法兰西封建王朝的最后几位国王，安葬在圣德尼大教堂的地下室里，空间更狭窄，光线更幽暗。游客到此，好像走进了阴曹地府，心中不免忐忑。

　　在波旁王朝的鼎盛时期，法兰西是欧洲最强大的国家，这几位国王身后却在阴森森的地下室里相聚。这里有国王路易十三，中国读者可在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一书中对此人有所认识。路易十五也在这座教堂找到了最后的归宿，倘若知道自己死后要躺在这间又黑又冷的地下室里，会听之任之吗？

　　路易十六与王后玛丽在大革命中先后被处决，在距协和广场不远的一座公墓里草草下葬。革命浪潮过后，人们把他们的遗骨迁入圣德尼大教堂，与他们的家族团聚。在距离他们的石棺不远处，人们为这对夫妻雕刻了塑像，塑像中的路易十六与王后双双下跪，是祈祷，还是忏悔？他们的表情似乎有些悲戚。这大概是亡国之君应有的神态吧。

　　我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来回走了好几趟，始终没有见到路易十四的石棺。这位宣称“朕即国家”的“太阳王”，生前称霸欧洲，不可一世。这样的帝王死后，无论如何也该在圣德尼大教堂里占有一席之地，怎么居然杳无踪影呢？

　　原来，在大革命激烈动荡的岁月里，有人在国民公会上发表演说，号召革命者捣毁圣德尼大教堂中的王侯棺柩。在１７９３年的“恐怖时期”，一批又一批革命群众轮番冲进圣德尼大教堂，砸烂石棺，拖出尸骨，践踏一番之后随便扔到附近的农田里。不几天工夫，破败不堪的圣德尼大教堂四周，到处都是零零碎碎的尸骨。

　　考古学家勒努瓦冒着生命危险收集这些七零八落的石棺残片和尸骨，并把它们保存在巴黎小奥古斯丁修道院，目的是建立法兰西文物博物馆。勒努瓦的努力没有付诸东流，２０多年后，国王路易十八下令把保存在小奥古斯丁修道院里的石棺和尸骨迁回圣德尼大教堂，重建王室墓地。如果没有勒努瓦的努力，圣德尼大教堂里的王室墓地也许就不复存在了，至少不会有今天这般规模。

　　经过大革命疾风暴雨的冲击后，有些尸骨荡然无存，还有些残乱不堪，难以辨认。于是，人们把这些零零散散的尸骨集中起来，合葬在圣德尼大教堂的地下室里。据说在这个合葬墓中共有２５０位死者的零碎尸骨，其中有国王、王子、公主，也有大臣。合葬墓前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这些人的姓名。我仔仔细细地看了这一长串名字，终于在其中发现了那位曾经称雄一时的大人物：路易十四。

　　从圣德尼大教堂那阴森森的地下室里走出来，我不禁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好像一下子从蛮荒的远古回到人间，只觉得天空格外晴朗，阳光格外灿烂。

　　（：：法国《欧洲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