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本身是无害的，对理论的盲从却会引发灾难。这种被称作“万灵药主义”的认知陷阱，使人看不到政治、文化和历史的差异性，将思维局限于所谓典型范例的框架中，即便这些范例在实践中极少出现。正如上世纪９０年代俄罗斯经济转型失败所昭示的那样，不论合适与否，一味滥用理论，必将祸国殃民。

　　“东欧经验”在俄罗斯失灵

　　杰弗里·萨克斯是世界最负盛名的经济学家之一。即使以哈佛大学的学术标准来看，他的造诣也是首屈一指的。２０世纪９０年代，萨克斯受命解决经济学领域最重大的挑战之一——引导东欧国家转型为市场经济。虽然波兰的情况十分复杂，但萨克斯还是游刃有余地协助该国政府完成了经济转型，他的声望也因此蒸蒸日上。

　　波兰经济步入正轨后，萨克斯又开始着手改革俄罗斯的经济体制。不过，就像曾经打败了不可一世的拿破仑皇帝一样，俄国特殊的政治、文化和历史气候也使萨克斯的改革神话到此终结。

　　萨克斯有自己的理论，而且是非常完善的理论。他认为，如果俄罗斯将国有企业私有化，并允许工人购买其股份，它就能平稳地过渡到自由市场经济。俄罗斯的大型工商业均属国有，萨克斯相信，一旦苏联政府瓦解，改革就会水到渠成。

　　事实上，这个被冠以“休克疗法”之名的计划纯属纸上谈兵，当时的俄罗斯在许多层面上都已腐败不堪。政府未能确保工人们在新完成私有化的企业中持有股份；一些不择手段的投机分子仅仅向工人们支付了小额现金，就攫取了原本应该为前者所有的大量股份。

　　为什么俄罗斯人会把自己的股票卖给那些贪婪的金融寡头呢？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你是一个工人，有人给你一张纸，说它代表了你工作的国有工厂的股份，不过这家工厂之前生产的都是垃圾产品。此时又有别人给你一些现钱，能马上用来买食物，你会怎么选？由于没有任何炒股经验，却得常常排长队买吃的，你很可能会选择现钱，不管数目有多微薄。

　　俄罗斯特有的许多因素，使得休克疗法“休克过度，治疗不够”。结果，一小撮人一夜暴富、权势倾天，数百万曾经工作无忧的工人却日益贫困、生活无着。

　　“万灵药”搞砸俄经济转型

　　某些人认为，如果不是内部腐败等不可控因素，休克疗法在俄罗斯原本可以成功。问题是，休克疗法的理论恰恰是建立在不可控因素——各国经济改革的特殊性——之上的。北卡罗来纳州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史蒂芬·罗斯菲尔德写道：“对于如何将计划经济有效转变为运转顺利、良性竞争的市场经济，并没有绝对科学的理论。他们采取的政策就好比取走核反应堆的控制杆，还坚持说随后的连锁反应会产生一个更好的动力系统。”

　　由于掉入“万灵药主义”的认知陷阱，当代最伟大的一些经济学家搞砸了俄罗斯的经济转型。休克疗法的支持者们抓住了东欧国家的某些典型范例，就满心期待俄罗斯也会满足这一理想典型的所有条件。打个比方说，俄罗斯的确是鸟类的一种，但它更像鸵鸟而非知更鸟。这些经济学家们忘记了俄罗斯民众都是普通人，而不是算术等式中的单纯数字。他们想把俄罗斯塞进一个固定类别的盒子，却显得格格不入。

　　数年后，萨克斯也开始反思这段经历。他辩解道：“在俄罗斯，几乎没人知道民主和市场经济是为何物；而波兰在这两方面都有国家传统和相关经验。与波兰不同，俄罗斯在管理市场经济方面缺乏历史经验和训练有素的人才。”当然，正是这种特殊国情，使得“包治百病”的休克疗法在俄罗斯完全行不通。

　　萨克斯胸怀崇高目标，我不相信是什么邪恶意图和自私心理才使他误入歧途。他的问题在于过分执着于所谓“市场经济的典型模式”，不知变通——由于被这种思维套路牢牢束缚着，他才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万灵药主义”的俘虏。

　　（：：节选自《聪明人为什么干傻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９年６月第一版，湛庐文化策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