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只是，桑榆之晚铺陈出满天红霞，绝非易事，需要理念、心态、修养等。见多了养老院里目光呆滞、神情木讷的老人；公园里塌腰缩背、目光空洞的老人；屋子里絮絮叨叨、满腹怨言、无所事事的老人……我真害怕某一天，也会有这样的“桑榆晚”。

　　今年４月去华盛顿探访老友夫妇，让我亲眼看到“为霞尚满天”的退休生活。

　　瑞威尔夫妇年届七旬。太太简以前是高中教师，退休后义务做数学老师及博物馆导游。先生罗杰拥有自己的咨询公司。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的这对夫妇兴趣广泛，交游广阔，喜旅游，爱收藏，艺术、考古，爱好多多，好像凡是我提起的事情，他们都有浓厚的兴趣。

　　瑞威尔家恍如博物馆，琳琅满目的艺术品比比皆是，无一件是随意购得的，无一处不显精致。早闻简酷爱艺术，尤其是印第安和亚洲艺术，但不知道她在这上面花了如此多的心思，投入了如此可观的财力。花足３个小时还未看完所有藏品。

　　次日，简带我们去她当义务导游的博物馆——Ｆｒｅｅｒ　Ｇａｌｌｅｒｙ　ｏｆ　Ａｒｔ，享受了高水平的导游待遇。仅仅一只波斯铜盆，简就讲了近半小时。在独特的古希腊展厅里，她对这展厅的历史、墙上的绘画、房间装饰的精彩讲解吸引了每一个参观者驻足聆听。在中国馆，她居然给我讲解汉字的６种字体，让我汗颜。一个退休教师，对非本民族艺术品的了解达到如此精深的程度，需要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难怪每次她给我的信中都说她很忙。她也会抱怨，但抱怨的是时间不够用，而不是生活无聊，闲得难受。

　　３天的时间，我天天如上艺术课。简的艺术课未完，罗杰就把我“劫持”到３楼，急不可待地展示他的宝贝。罗杰巨大的办公室占据了整个３楼，沿墙立满排排书架，摆满了文件书籍。书架顶端摆的可乐罐，都是罗杰在世界各地旅游时搜集的。老人带着几分骄傲和得意把宝贝一一展示：各国的邮票、钱币、地图、门票、老照片、明信片。末了，一本本精美的集邮册，粘着一封封信，啊，多么熟悉的笔迹！

　　原来，都是我写给他们的信，居然一封封保存得那样完美，白白的信封在黑色的衬纸上诉说着岁月磨不掉的友情。从１９８６年的第一封信开始，他慢慢地翻，似乎每一页都印着友情的脚步。翻完了北京那一册，他打开另一册兴奋地说：“这些信都是从新加坡飞来的。”信都是我从新加坡发的，写满了生活，充满了友情。翻至加拿大辑末页，他停住了，用略带伤感的口吻说：“这个（爱写信的）女孩自此消失了。”我好难为情，自从用了电子邮件，便停止了用笔写信。哪曾想到，电子邮件无法取代信封，信封的式样、字迹、邮票、邮戳，会勾起多少温馨。更别说那细柔的信纸，密密的墨花所勾画的点点心迹。感谢罗杰，让我懂得怎样去珍惜友情。我回多伦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寄一封信，贴精心挑选的邮票，把友情的脚步延伸到彼岸。

　　离别的前一晚，主人把我带进车库，我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宝贝，但从罗杰的神情可以看出，有名堂。我猜想，也许是旧工具或者旧车牌。万万没想到，罗杰展示的是一大堆中国月饼盒。我不禁好奇：“你从哪里搞到这许多形状各异、图案丰富的月饼盒？”“我是翻垃圾桶翻来的。”这太让我吃惊了。很难想象一向骄傲的罗杰会在中秋节后的早晨，猫着腰，偷偷去翻人家的垃圾桶。这哪里是一个七旬老人的行为，分明是一个顽童的心血来潮。

　　要告别了，简陪着我踏出家门，罗杰没有跟来。可就在我走出１０来米时，突然从身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罗杰在家门口挥舞着一杆大旗与我道别。这个告别场面太有趣了，我不禁跑回去问他：“挥的是什么旗？”罗杰不无得意地说：“祖上家乡法国诺曼底的旗帜。”

　　回顾二老的生活，退休居闲仍是那么多彩。其实世界不缺乏美丽，缺乏的是发现美丽的眼睛；生活并不单调，单调的是人的内心。只要人的内心足够丰富，那么，在可乐罐、月饼盒上也会找到生活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