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几位长辈来家里做客，闲聊起各自的儿女，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我身上。

　　舅妈说起我故去的母亲，提到了这样一个细节：“大勇的妈妈中风后，性情跟病前很不一样了，变得孩子气了。来我家里做客，自己吃不完的饭，就推到大勇面前让他吃掉。想不到，大勇竟然一点不嫌弃，端起来大口大口地吃。”在座的长辈听了，不由眼泛泪光，对我满口赞赏。

　　其实，舅妈不提及此事，我已经记不起这些细节了。那还是在母亲初次中风之后，她的神智已受到损伤，不甚清醒了。每天，母亲最大的乐趣就是不停地吃零食，零食的碎屑洒得满屋子都是，吃完后，她就靠在躺椅上小睡。吃和睡成了母亲全部的“工作”，这和病前的她完全迥异。母亲从前既勤劳又节俭，连饭桌上我的剩饭也添进她碗里。长期以来，我习惯了母亲的溺爱，看着母亲吃我的剩饭，及至成年后我仍然很坦然。

　　病后的母亲身体走向衰弱，生理和心理都需要亲人的呵护。之前还享受母亲关爱的我，转而像呵护孩子一样呵护母亲。我总是不停地搜罗母亲爱吃的零食，不时清理被搞脏的屋子。偶尔也会责备母亲，吃多少就盛多少饭，不要剩饭浪费粮食，但母亲总是转身便忘。

　　有一次，母亲嫌我为她盛的饭少了，一副不高兴的神情。她自己添了满满一碗，吃不完后推到我面前，调皮地看着我。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我怔了一下，然后端起了母亲的剩饭。我一口一口地吃着，脑海里出现母亲吃我剩饭的画面，一股暖流在心底汹涌。渐渐地，我习惯了吃母亲的剩饭，每次都自然而然地端起就吃。在舅妈家做客那天，我吃母亲的剩饭也只是很平常的一次而已。

　　遗憾的是，这样的机会也所剩不多。母亲不幸再次中风，病情越发严重，她再没机会端碗吃饭了。母亲靠着葡萄糖和营养液维持生命，昏迷的时间长得让人绝望。在２００８年漫天的风雪中，母亲离开了我们。勤劳节俭、吃儿子剩饭的母亲不在了，调皮贪吃、给儿子剩饭吃的母亲也不在了……

　　时至今日，我依旧怀念着母亲病前病后的岁月。而不论在什么场合吃饭，我都会好好吃光，不再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