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以日俄战争末期担任日本外相的小村寿太郎为主人公的小说。小村个子矮小。我把他设定为一个１４２厘米身高的矮男人加以描写。但是直到小说写完我才知道，这一数字在现实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高度。

　　小村的大礼服就像男孩的尺码，据说在小村出使清朝的时候，曾被别国的外交官称为“老鼠公使”。

　　５月中旬，我和女儿去了一趟北海道。刚参加工作的女儿有４天休假，她想让这４天休假成为美好的回忆，于是我们决定赴北海道看一看北方狐。

　　１０年前因某杂志的策划，我曾到北海道网走市附近的小清水町采访研究北方狐的专家、摄影家兼兽医竹田津实先生。他讲了北方狐的生活状态，我就请他带我去实地瞧瞧。

　　早晨４点，他就开着车来旅馆接我，把我带到城外一片开阔的耕地。此时朝暾初上，大地一片光明。

　　他曾告诉我，作为父母的成年北方狐会出洞寻找食物，５点左右返回洞里。正像他说的那样，从左边一片丛林中出来两只成年北方狐，它们奔跑着穿越耕地。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右边一个土堆上，几只北方狐的幼仔从洞中出来，吃父母带回来的食物。此时露水还在草叶上闪闪发光，这场景真是美极了。回家后我把这事跟家里人说了，女儿说也想亲眼看看。

　　我一直与竹田津实保持联系，与他通过电话后，便带着女儿往小清水町去。

　　空手回家会被幼狐藐视

　　好长时间不下雨，小镇暴露在烈日和劲风之下，被一层尘土包裹着。

　　翌日清晨，我们坐竹田津实的车去丘陵地带的町营牧场。隔着一个浅浅的山谷，对面半山腰上是北方狐的窝，我们端坐在车内静候狐爸狐妈觅食归来。竹田说，它们的猎物主要是鼠类，靠敏锐的听觉捕猎，如果鼠类跑动的声音被风声掩盖，就改用嗅觉。牧场上风挺大，狐爸狐妈们凭借嗅觉来搜寻猎物收效甚微。

　　“它们在那儿寻找猎物！”竹田指着远处两座丘陵之间一块平地说。举着望远镜的女儿看见了。

　　没带回猎物的狐爸狐妈会被儿女藐视，所以绝不会空手回家。６点已过，狐爸狐妈们还不见归来，北方狐的幼仔也没出洞，我们只好离开。

　　车行进在起伏的山道上，突然停了下来。一只北方狐在附近的平坦地带搜寻猎物。竹田说这是只雄狐。这只狐一边寻找猎物一边打量着我们，好像突然感到了危险，穿过绿地往丛林奔去，动作十分敏捷。

　　虽然没见着小狐仔，但我和女儿已经很满足了。我俩对北方狐的生活状态很感兴趣，不时大笑。竹田说，若雄狐因故离家出走，不久就有别的雄狐前来挑起家庭的重担。

　　“人类不是也有这样的吗？男子前来纯粹是为了照顾孤儿寡母，不是为色而来……”竹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幼仔长大狐爸狐妈瘦下去

　　两个月后，我又去了北海道。我乘出租车沿刚开通的公路往厚田方向去。途中与两只北方狐不期而遇，我叫司机停车。

　　我看见北方狐那种样子，不寒而栗。虽说动物夏天会掉毛，可这两只北方狐瘦得皮包骨，目光黯淡。我想起竹田的话。他说随着幼仔的成长，饭量越来越大，狐爸狐妈为了保证它们的食物供应，拼命捕猎，自己则几乎不吃不喝，因此越来越瘦。当时我只是漫不经心地听，可当我看到眼前这两只北方狐的样子，才强烈地意识到先生所说的一切。

　　一辆汽车停在路旁，一些年轻女子下了车，其中一人将饭团掰了扔给它们。一只北方狐走近，衔起饭团进了竹丛中，可马上又出来，望着女人。据说食肉动物北方狐就算被饥饿逼到了绝境也不吃饭团子。也许，它在指望女人扔肉食之类的东西给它，看上去真像个可怜的乞丐。

　　“老鼠公使”的礼服

　　汽车重新启动。两只北方狐的模样给我留下深刻印像。写小说的时候，我常会只看看有关的素材，听听具有这方面知识人的谈话，就以为一切都没问题，可以下笔了。但今天我在路旁看到这两只北方狐，情况完全不同。如果我要写一篇有关北方狐的小说，可能也会写随着狐仔的长大，狐爸狐妈渐渐消瘦，但实地看过后内容会有所不同。如果光是读读资料，听别人说说，而不亲眼见见，是很不够的。这样的机会不会常有，但我们应具有这个意识。

　　我写过以日俄战争末期担任日本外相的小村寿太郎为主人公的小说。小村个子矮小。我在脑子里把他设定为一个１４２厘米身高的矮男人加以描写，但是直到小说写完我才知道，这一数字在现实中究竟是怎样的高度。

　　我出席了小村的诞生纪念活动，在会场陈列的纪念品中，我发现了一件他穿过的大礼服。我惊讶得呆住了，脑中立即浮现出七、五、三节（１１月１５日，日本５岁男孩，３岁、７岁女孩举行的庆祝活动）时身着正装的男孩形象。也许我说得有点儿极端，可它看上去就像一件小孩的衣服。据说，在小村出使清朝的时候，曾被别国外交官称为“老鼠公使”。我想，他穿着这样小的大礼服，精力充沛地跑上跑下，被人起这样一个外号也很正常。

　　站在这件衣服前，我想，如果先看到这件衣服再创作，恐怕小说的严谨度会更大。

　　（：：译自日本《最佳随笔》一书。吉村昭，１９２７～２００６，日本著名二战历史作家，作品常被改编成影视剧，根据他的小说《黑暗中曙光》改编的电影《鳗鱼》，获得１９９７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