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生厌的现代工作制度惟一的收获是效率。那既然效率已经大大高过了前工业社会，工作虽然乏味，工时也应该缩短了吧。然而吊诡（悖论）的是，工业时代的工时不仅不比前工业时代短，甚至更长，这也是现代工作令人不快的又一原因。

　　美国人类学家萨林斯发现，澳大利亚原始部落成员每天只工作三四个小时。人类学家艾伦和约翰逊对印第安人进行了１８个月的考察，得出结论，印第安人花在工作上的时间比法国人少，用于消费的时间也比法国人少，自由的时间每天多出４个小时以上。现代人的工作时间是不是一定比狩猎和农耕时代还要多，有很多争议。但有两点比较肯定：第一，现代人的自由时间几乎肯定比原始时代少。第二，现代生产力的发展并没有同比例减少人们的工作时间。原因耐人寻味。

　　早在２０世纪３０年代，经济思想家已经预测，生产力和经济的迅猛发展将导致自由时间和闲暇的大幅度增长。以后虽然可以看到这一趋势，但是似乎不合比例。其根本原因在于，以后的社会发展是遵循着商人主导的另一思路：增加工资——增加消费——增加（或不减少、小幅度减少）工时。这样，在工作时间、物质消费、休闲时间三者的配置上，物质消费膨胀，从而支撑了工作时间，抑制了休闲时间的增长。也就是说，消费主义的胜利，意味并决定了拒绝缩短工时。消费主义的胜利意味着它的价值观内化在很多人心中，很多人感到自己物质占有上的不足，要去拼命地挣钱和花钱。而挣钱和花钱恰恰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支出。

　　这之中的一个最生动的案例就是当年老福特的策略。１９０８年他推出了名噪一时的Ｔ型车。这种普及型的轿车售价仅５００美元。福特以优惠价格抵消一部分工资，发给他的工人。其策略正是我们上述所说的：多干、多消费、少休闲。有学者统计，１９１０～１９２９年，美国购买力增长了４０％，主要投入到私人轿车的购买中。如果不是过度消费，就必然增加休闲，但是这一切被轿车吞噬了。轿车导致了工时、消费和休闲时间上的新的均衡。轿车有这么大的力量吗？可以说，轿车是“耗时性”消费的象征。

　　美国环境经济学家霍肯曾引述当代作家伊里奇的统计说，美国人每年的生活中有１６００小时与轿车有关——为买车而工作的时间，为买汽油而工作的时间，修车的时间，实际开车的时间，即平均每天大约为轿车花掉了４小时２３分钟。每个人减去睡眠、吃饭等生理必要时间，每天还有１４个小时的有效时间，其中的１／３竟被轿车这一项消费吞噬了。

　　轿车是现代消费的象征，现代消费当然不止于轿车。现代消费中耗时的项目很多。饭局是另一例证。我们的相当数量的商人和官员几乎每天都有饭局，每天的饭局至少比家庭中的正常吃饭多出２个小时。须知，这不是偶一为之，而接近于常规性支出。被商人催化出的购物也是一项时间支出。这里不作赘述。所以，美国学者托马斯·古德尔在《人类思想史中的休闲》一书写道：消费不是自由时间的朋友，而是休闲的对立面。……有说服力的论证说，工商界与政府并不喜欢人们拥有真正的休闲，只希望我们把休闲时间用于购买物品和他人的服务，或为政府纳税。这种情况可否、何时能够改变呢？

　　（：：选自《后物欲时代的来临》　上海人民出版社　２００７年３月出版　定价：１８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