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一种厌恶风险的文化当中——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是,人们最不愿承担的风险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一个残酷的事实是,追求知识的努力过程被某种垫子垫得软软的,就好比儿童游乐场的水泥地面都铺上了橡胶。
普通读者和专业批评家经常抱怨我使用难懂的英语,不仅在书里,而且在我写给报纸的文章,甚至在电台谈话节目中。“我得查字典。”他们说——仿佛这是某种折磨似的。
在出版小说和撰写报道的20多年来,我对这种批评已习惯了,把他们视为“反智行为”。
这里的关键字是“困难”。以往,书报审查还在时,一般来说,任何性描写以及含有反专制意味的东西,都被视为“困难”。而对当代读者来说,他们轻点鼠标,就能看到色情影像和叛国极端主义,因而此类禁忌已不复存在。
不过,从20世纪文化历史来看(至少在西方),随着先前被视为“困难”的主题被征服,它们就会被冠以“普通”的名字。
怀疑大众媒体导致文化庸常的看法,自从印刷媒体出现以来就有。比如,美国文化批评家德怀特·麦克唐纳创造了“中间文化”一词,用以指那些“貌似尊重高雅文化标准,实际上将其注水和低俗化”的作品。
现在,曾经困难的主题变得稀松平常,而创作者已没有必要瞄准高目标。艺术和智力上需要付出艰辛的作品代表巅峰,它们的消失导致了各种可悲现象。
在文学界,原本面向儿童读者的书籍被重新包装,卖给童心未泯的成年人。而常理来看文化修养高的鉴赏家(比如布克奖评委),却着迷于那些“轻松欢乐的书”。
莎士比亚仍是英国最伟大的作家,坦率地讲,这多少有些怪异,因为他的作品中充满各种晦涩词汇、历史背景以及费解的隐喻。若要在当代出版他的十四行诗和戏剧,它们肯定会被打上“太难”的标签。
但是,这种从困难撤退最令人不安的结果,出现在人文学科教育。在这些领域的教育中,传统教材被砍成没有骨头的知识块,教师鼓励学生通过互联网进行研究。
年轻人不再费力浏览文学著作,而依靠搜索引擎代替思考。这种做法的最终结果是理解力本身的标准化,人们不能跳出盒子状的(电脑)屏幕思考。
我女儿的中考教材是《远大前程》,英语老师告诉了她小说结局。理由是,据老师说,读过书中若干片段即可,没必要去尝试啃下全部难消化的饭菜。
我用食物来比喻完全是适当的,因为我们如同在消费快餐文化,总有一天会得“精神肥胖症”。跟体育比较或许能说明问题。在这两个人类努力的领域,消费者基本上是被动的,但至少体育观众(与文化受众不同)不会因为运动员精英太快、太强或太敏捷而反对他们,或阻止他们竞争。
相反,我们总是被告知,能做出成绩的运动员可大大激励终日赖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小孩。
精神体育也应如此,因为若无跨越既定高度的障碍,我们最终沦落到只会在软绵绵的沙滩上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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