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地下文学社团之夜

    从闹市到郊野，从西伯利亚到黑海之滨，俄罗斯地下文学社团延续着数百年来的传统，一方面游走于主流社会边缘，一方面给怀才不遇的文友提供展示自我的舞台。

    “你见过地下搏击俱乐部吗？”帕维尔·克拉斯诺夫（Pavel Krasnov）问我。这个身着运动衫的高个子男人道：“我们‘诵读者’（The Declaimers）的规矩与之类似。”据称，这个文学俱乐部从不做推广活动，并严格要求参加它的人绝不要谈论它。即便如此，不管是在莫斯科市中心的酒吧，还是在郊区的小剧场举办活动，它总会吸引大批热情的文友前去捧场。

    我终于找对地方时，天色已晚。正值隆冬时节，我驻足的街道空空荡荡，商铺的招牌破破烂烂的。昏暗的灯光下，一段楼梯通往作为目的地的无名酒吧。之前，我已从帕维尔处接受了详尽的指点，便径直走下去，敲开一扇黑色的门，告诉守门人特殊的通关暗号。

    这个神秘的小世界里别有洞天，之后四个小时的美好时光令我流连忘返。酒吧中的狭小空间被人们的创意点亮，有人深情朗诵诗歌，有人用吉他演奏苏联时代的老歌，还有人即兴表演绕口令……用帕维尔的话说，这里的人们仿佛不厌其烦地奔走于蒸汽浴池和冰天雪地之间。

    文友们来自不同社会阶层，年龄和职业各异。“诵读者”组织的大部分活动是免费的，诗人也好，说唱明星也好，都与无名小卒分享相同的舞台和观众。帕维尔告诉我，他有次打出租车，出租车司机无意间告诉他，自己儿时的梦想是当诗人。于是，他立即向这位司机发出请帖，后者也真的来了。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正是这种理念，让类似的非官方文学社团生生不息。

    就着闪烁的灯光，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开始背诵一首抒发乡愁的诗。更多人边喝自制的苹果酒，边讨论新近上映的电影，这让我想起了普希金在百余年前描写的作家密会。中规中矩、任时光荒度绝不是“诵读者”的风格，他们反对以保守的方式谈论文学——我也参加过一些由半官方机构主办的“严肃”活动，总体感觉是：还不如留在家里早早入睡更好。

    谁说文学非得跟单调、沉闷和冷清联系在一起？身处这热火朝天的氛围中，谁都会深受感染。帕维尔说：“就算你再大牌，也会想跟朋友们聚在一起，喝上一杯，分享有关文学的心得。”这个夜晚，他描述的情景就在我们面前上演：两个学电影的学生展示了他们拍摄的动画短片；诗人还没放下酒杯便拔腿走向舞台；还有些人忙着给缺席的文友写搞笑墓志铭。

    “诵读者”6年前发轫于叶卡捷琳堡，如今在莫斯科、喀山、新西伯利亚、车里雅宾斯克、乌兰乌德都有分部，还有5个城市即将加入进来。作为个人发起的创意组织，在我看来，“诵读者”一方面强调宁缺毋滥，一方面又极尽可能地网罗志同道合的民间人士，为有才华的爱好者提供自我展示的平台。帕维尔说：“我们给无名艺术家以机会，将住在偏远地区的诗人介绍给城里人。”据说，今年夏天，俄罗斯文友计划举办第一届“诵读者”全国大会。

    和俄罗斯（苏联）历史上的诸多地下文学俱乐部类似，“诵读者”从未表露出明确的政治主张，虽然不少自创诗歌具有政治色彩，但大家在意的只是：它们是文学作品还是粗暴的咆哮？就算你是某个党派的政客，只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同样能获得登上舞台秀一把的许可。帕维尔坦言：“当你决定自己站在哪边时，参与这项活动就没意义了。”

    俄罗斯最富创意的文化活动多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举行，二者向来是“文青”心中的圣地，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为自己挣得一口饭。由此，“诵读者”及类似团体的意义凸显——给爱好者以在文艺之路上跋涉下去的勇气，拓展了他们的视野，帮助他们认识自身的局限性。

    那一晚的狂欢刚结束，活动主办人便行色匆匆地赶往另一个城市。谁知道他下一站的目的地在哪里？西伯利亚还是黑海之滨？就像搏击俱乐部的成员一样，成为“诵读者”的大多数人也许不会谈论它，但有规则就有例外——口口相传，它的名号早晚会被世人所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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