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内战中的小狗

    母亲一直不愿对我谈起她在黎巴嫩的童年。但我零星听说过一些有关她在法国天主教小学里的事——因为裤子的颜色不对，她穿着内衣罚站；与父母哭闹，因为午餐里没有加田螺。但关于母亲的童年，还有很多细节我不了解，它们被掩藏的很深，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中：那段记忆仿佛蒙着雾，其中的很多事已经很难分辨好与坏。  

    母亲愿意谈起的，是那只伴着她成长的波斯格雷伊犬。外祖父将这只名叫“狐狸”的狗当猎犬驯养。它四肢修长，胸膛宽阔，奔跑速度极快，是不知疲倦的捕食者。在“狐狸”还是小狗崽儿的时候，外祖父贾利勒就驯养了它。外祖母亨利耶特把它搂在怀里，用瓶子喂食，仿佛怀里抱着的是名婴儿。

    贾利勒不在身边的时候，“狐狸”总会围着亨利耶特转，她出门时“狐狸”会跟在身后，也不管她是否喜欢它的陪伴。它会陪她去任何地方，不管是在集市、教堂，或是去买土耳其手工咖啡，它都会耐心地坐在门外等候。

    镇子附近的杂货店并不出售狗粮。在当时的黎巴嫩，人们不会把狗当做宠物来养，那些在街头游荡的猫狗被视为害虫，只有少数人把它们当做护卫犬，留给它们餐桌上的残羹。“狐狸”与那些狗不同，它是只被人珍视的猎犬，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贾利勒会开1小时的车去肉制品加工厂，为“狐狸”买切剩的碎肉和内脏吃，每次都要带回一个月的量。如果冷藏空间不够，他还会把人的食物拿出来解冻，好给“狐狸”的食物腾出空间。

    每隔一年，贾利勒就会和他的朋友开车到德国进行汽车交易。如果贾利勒出门在外，亨利耶特不得不给“狐狸”喂些餐桌上的剩饭。这时候，这只波斯格雷伊猎犬总会盯着外祖母看，再看一眼食物，然后继续盯着她，既不吃食，也不抱怨。每当这时，亨利耶特总会数落“狐狸”，就像它能听懂一样：“如果不想吃这些，你最好祈祷外面那位能带点好东西回来。 ”

    1976年7月，内战已经持续将近1年，有消息称，基督教势力准备对穆斯林民兵进行反击，所有学校都将被关闭。这让我的祖父贾利勒，一位体育老师，失去了工作，整个家庭也陷入危机。他们不得不迁离故土，搬到叙利亚的塔尔图斯。

    他们只好把“狐狸”留在家里，同样被留下的还有母亲的姑姑和爷爷，以及镇上其他七八个无法承受长途旅行的老人。我父亲的家人和一些顽固的黎巴嫩人也留在镇子里。父亲告诉我，他也差点决定留下，而这会让他付出生命。在那时候，离开故土意味着失去一切。当你回来时，房舍或许屹立如新，但生命中的一些事情已永远遗失。

    当战火蔓延至通往的黎波里最后一个小镇时，这片土地变成了穆斯林与基督教势力厮杀的前线。双方的武装士兵在街道上射杀他们目所能及的一切，猫、狗、还有鸟，只为了确保它们的吠叫不会影响前线的士兵与敌人交战。

    “狐狸”是他们杀死的最后一只狗。这让外祖父心碎，在他心里始终没有谁能取代“狐狸”的地位，即使那之后他养了一辈子猎狗。我的母亲喜欢狗，她愿意照料我妹妹或邻居的狗，但始终拒绝养一只属于自己的狗。她为自己找借口：她不想清理狗屎，或不希望它刮花家具。但现在我知道这不是真的，至少不完全是真的。

    我还知道，她说搬去塔尔图斯与一个家庭共同生活的经历也不完全是真实的。他们没有去塔尔图斯，他们安身在一间没有电、没有卫生间、甚至没有水的单人房里。外祖父贾利勒、外祖母亨利耶特、14岁的母亲汉娜蒂、12岁的姨妈卢拉、8岁的舅舅米迦勒、两岁半的舅舅沙迪，还有8个月大的姨妈尼达尔，7个人挤在地板上两张拼在一起的弹簧床垫上睡觉。他们靠一盏煤油灯照明、用一个小煤油炉做饭和取暖。外祖父在塔尔图斯和大马士革之间开车揽客，一家人勉强能够糊口。他们在那生活了4个月，几经辗转，最终在离家一年后重返家园。

    这些就是母亲一直不愿谈起的往事，那些挤在一间房里的日子：5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流亡在外，父亲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家。她从不愿与我分享生命中的这些日子。我从外祖父贾利勒那听来了这些故事，但是贾利勒对那条狗只字不提。

    □博址 http://www.salo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