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也好,劫后余生也罢,我真没想过自己成了个什么‘国师’……只觉得阿弥陀佛,没弄砸。”
开幕式开始没多久,击缶结束,儿歌,接下来红旗入场,音乐总监陈其钢黄着脸来找张艺谋:“导演,你赶紧跟电视转播的人要求一下,电视很难看,拍出来不行!”张艺谋当时在指挥台,根本看不到转播效果,听了这话,脑袋顿时嗡地一声。
就听陈其钢说:“电视转播问题很大,解说词太多,声音太响,音乐听不清。”张艺谋急了,可他是现场总指挥,一秒钟都不能离开,而且连转播室在哪儿都不知道。看着张艺谋实在没办法,陈其钢摇着头:“完了完了完了。”转身走了。
斯皮尔伯格有点后悔
奥运会在中国早已不再是政府的事儿,世界对这个神秘的国家充满好奇,开幕式就是最大的舞台。对中国人来说,它已经变成一个不可再现的、巨大的演示场了。
陈丹青对第五代导演的评价一直不高。他之前跟张艺谋不熟,除了《秋菊打官司》,并没有对后者的电影有特别的感觉。他到纽约后,听说第五代导演起来,看到实际作品却大失所望:“他们一直很难摆脱自己的问题,不善于叙述,对电影的理解太偏重影像,对影像的细节又不够敏感;我们这代所有作品背后那个底,还是所谓无产阶级美学观……愁眉苦脸的。”
就是这个陈丹青,抱着好奇心跟开幕式团队开了一次会,结果坐下来就不走了。张艺谋对他的评价是:“丹青非常好,是纯粹的艺术家。他作为顾问参加会议,出了很多主意,画了很多图,充满真知灼见,非常无私的一个人。他也是体制外的艺术家,但你能感觉到,他在全力以赴为奥运会的创意贡献才华。”陈丹青列席创意会将近两年时间,进入后期制作阶段,他还跟张艺谋说:“你们有任何要讨论的,我都随叫随到。我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哪怕我就给你们在黑板上画图也行,你把我当个工具都行。”
那年春天,斯皮尔伯格迫于政治压力,宣布不再担任开幕式顾问。奥运会后,张艺谋去美国,顺路到斯皮尔伯格在洛杉矶的家中做客,又提起这段。斯皮尔伯格心里的结一直没能解开,说他上网一看,很多中国年轻人骂他,说他抛弃了中国,伤害了中国人。“我能感觉到他对当初的决定有些后悔,他觉得这是对政府的行为,却没想到普通中国人这么愤怒。”张艺谋回忆道。斯皮尔伯格也想办法自我解嘲;“看了一晚上骂我的话,心里真难过。但其中一句感觉还不错,‘虽然这人把我们抛弃了,但《E.T》我还是喜欢的’。”
“中国人已经把奥运会当自己的事情了。”张艺谋说,“我怎么敢设想这件事做坏了会怎么样呢?中国人都会觉得,你张艺谋辜负了我们,让中国丢了脸。”
原以为整件事是个悲剧
凌晨两点多,张艺谋才开车回家。他脑子里已经开始预想,第二天网络上、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我以前不是没被骂过,那是一部电影、一个导演的失败。但这是什么?奥运会!这样的失败我难以担当。”
回到家里,短信陆续进来。张艺谋根本没心思看,他觉得这会儿来问候的都是自己人、朋友,是来安慰的。那天他倒是没有失眠,入睡前只是感觉,整件事是个悲剧。
第二天看报纸,上网,都是挺正面的评价,张艺谋依旧不信。快到中午,美术总监陈岩过来说,美国NBC的转播效果特棒,他才稍微放松一点,“至少境外转播还可以,没丢人”。接着上网,中文外文的都上,心里一直将信将疑:“反响真的还可以吗?”直到下午,越来越多的人在议论,倾向非常明确,张艺谋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陈其钢是音乐家,对声音的标准特别高,加上说话直率,他的意见被格外看重。头天晚上在开幕式现场,他心急火燎地跑去通知张艺谋,完全是自然反应,却一丁点儿都没想到,负责统筹的张艺谋根本管不到转播头上,而他的汇报会让这位总指挥失魂落魄。
开幕式没出事,还得到不少褒扬。提到这一段,张艺谋站起来给老天作了个揖:“我怎么可能在奥运会过后觉得光荣加诸一身呢?谢天谢地的心态伴随了我好长时间,虚惊一场也好,劫后余生也罢,我真没想过自己成了个什么‘国师’……只觉得阿弥陀佛,没弄砸。”
摘自《张艺谋的作业》,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12月第一版,标题系编者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