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不顾公众舆论,永远“成功”地制造为自己唱赞歌的公关宣传,不如在面对负面舆情的时候放下身段,争取同情,巧妙地引导舆情转向。
---------------------------------------------------
一流大学容易出新闻,得到的舆论关注度大大超出其规模本身。因为它们出类拔萃、高高在上,仰望羡慕这些学校的人多,苛求挑刺的家伙更多;教授们也更多地喜欢求新求异,常有惊人之语,校长更非等闲之辈,一旦有点“花边新闻”,很容易引来“外人”围观。
前些年,哈佛校长劳伦斯·萨默斯失言得罪了女教授,几乎冒犯了全世界的女权主义者,校方为此公关了很久,最后,这位曾是克林顿麾下财政部长的大人物,还是低下了高贵的头,鞠躬告退。类似这样的“负面舆情”,对国际一流大学来说见怪不怪,反倒有很多人认为此乃好事——有着370多年历史的哈佛终于因此迎来了第一位女校长。
纽约大学近段时间陷入了更复杂的舆情漩涡,既有内部的斗争,也有外部的麻烦。各种矛盾的焦点其实只有一个:纽大的规模、名气和雄心之大,在全世界一流大学中屈指可数,但又是美国一流私立大学中经费最紧张的。
这所大学5个学院的教授,3年前就对前校长投了不信任票,即使并无法律效用,也大大影响了校方的威信。前校长是从法学院升上来的,不信任投票没能“弹劾”他,但他还是知趣地提前退休,把尚未了结的烂摊子丢给新校长。
今年年初上任的新校长安德鲁·汉密尔顿原本是化学家,对法律自然不如前任有经验,他怎么对付十分负面的舆情?
前不久,我到纽约探望亲戚,注意到纽大的新校长面临严峻挑战,特别留意他的应对之道。在校园里,首先看到的是报纸头版上的“新校长印象记”,作者恰好来自反对校园扩建的周边社区,文章描述了社区代表应邀访问校长公馆的经历。
那天,新校长对客人又说了一遍不少人听过的幽默故事:他去校园中心广场体察民情,听到人人都在说多喜欢“汉密尔顿”,心中暗喜;后来却发现他们说的是歌颂美国国父之一的百老汇音乐剧《汉密尔顿》,根本没人留意新来的同姓校长,好不沮丧。
纽大新校长真是无名之辈吗?非也。这位剑桥博士曾在耶鲁大学升到教务长,后回英执掌牛津大学。按说牛津的地位高于纽大,但因为有7年一换的规矩,汉密尔顿先生早就被纽大看上了。不过,遴选委员会还是花了整整8个月,才从200多个候选人中最后选定他。
这样一位背景“高大上”的校长走马上任,要是先放三把火造造声势,给对手来个下马威,按说也正常。他却决定放低身段,力图和所有人拉近距离。除了常讲那个自嘲的故事博人一笑,他针对各种人有不同说辞。当被问及如何对待曾经强力反对他前任的教授们时,他说:“打心里说,我一直是个学者,而且将继续教课,我完全理解教授们的心理和诉求。”
当他发现社区代表怀疑这个新来的英国人,能否理解将要和学校打官司的纽约市民,他立刻声明自己也是美国人,在美住了二三十年。说到终究要在法庭上摊牌的矛盾时,他用的最多的词是“理解”和“妥协”。
当下,这位化学家已经同部下和邻居产生了“化学反应”。法庭上也传来了好消息——纽大在和相邻社区因校园扩建而引起的官司中赢了第一局。
我对这位校长最深的印象,来自他在首次主持的毕业典礼上,对7000多学生和两万多家长亲友说的话。一上来,他把自己和百老汇那个一票难求的偶像级“汉密尔顿”做对比,自黑一下:“这个体育场足够大,是你们在纽约唯一能搞到票的‘汉密尔顿秀’。”
更令人吃惊的是,在这个一般人都期待着励志故事和成功口号的场合,汉密尔顿却讲了个“失败故事”:他在普林斯顿大学当了7年助理教授,申请终身教授却被否决,这才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普林斯顿给他挫折和教训,匹兹堡大学接受了他这个失败者,让他东山再起,成为顶尖化学家。后来,他被耶鲁挖过去,直至走上一流大学领导者的路。
汉密尔顿用自己的真实经历,给即将走向社会的毕业生总结出的道理是:不要指望人生总是一帆风顺,对有准备的人来说,挫折有时会比连续的成功更有帮助。
个人是这样,机构何尝不是?与其不顾公众舆论,永远“成功”地制造为自己唱赞歌的公关宣传,不如在面对负面舆情的时候放下身段,争取同情,巧妙地引导舆情转向。
作者是上海戏剧学院人类表演学教授。
▋新加坡《联合早报》
(本版言论不代表本报观点,仅供参考。)
作者 孙惠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