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黑天鹅易躲，灰犀牛难防

    德国人再度选择默克尔，更多地是出于对美好岁月的怀念，而非对未来道路的抉择。她和她的国家在过去的洪流中屹立不倒，却未必能在狂奔的“灰犀牛”面前常胜不败。

    即将于9月24日举行的德国大选，可能是西方主要国家近年来最没悬念的一场大选。执政党基民盟的民调领先第二名十几个百分点，冲击第四个任期的默克尔没有任何像样的对手，连仅有的一场电视辩论都赢得轻松愉快。

    如果非说有什么悬念，那么大概可以归纳出三点：基民盟的优势会不会扩大？它的执政伙伴会不会变化？哪个政党将成为季军？鼓吹民粹主义的德国选择党获得实质性权力，或许是唯一值得忧虑之处，但有趣的是，该党刚刚公开谴责了美国的白人至上主义者；考虑到德国社会对极右翼几近神经质的警惕，即使它勉强获得议席，短期内也掀不起大浪。

    将时钟回拨到一年前，并没有多少人敢预言默克尔的选情会一片大好。慷慨接纳上百万难民，成为她被反对派集火攻击的痛点；大众汽车闹出的“排放门”丑闻，则让公众担心德国经济的支柱汽车产业是否危如累卵；英国脱欧引发了“欧盟会不会分崩离析”的恐慌。处于风暴中心的德国一度风雨飘摇，仿佛到了冷战结束以来最危险的时刻。

    之后的事实证明，默克尔吉人天相。德国经济欣欣向荣，连带着整个欧盟普遍回暖、企稳向好；虽然圣诞夜恐袭阴影尚在，但2017年以来，德国面临的安全威胁似乎小了一些；大众、奔驰和宝马依然是世界上最赚钱的车企；德国人对自由贸易的信仰始终坚定，默克尔也成了自由派媒体口中“自由和民主的卫士”，虽然她对这顶高帽无甚兴趣。

    极右势力和民粹主义搅动全世界之时，德国一枝独秀、默克尔稳如磐石，着实让人想写下大大的“服”字。自俾斯麦主政以来，德国似乎还是第一次拥有这样的福分。

    然而我们必须看到，“黑天鹅”看来不会起飞，“灰犀牛”（编者注：指在爆发前已有迹象显现，但易被忽视，一旦发生将产生巨大影响的潜在危机）却在虎视眈眈。毕竟，德国和欧洲面临的结构性矛盾未能消除，让人忧虑今日的繁荣会不会只是风暴中的火烛？默克尔的第四任期也许会让她后悔没有在2017年急流勇退；后世对她的历史评价会是与赫尔穆特·科尔比肩，还是向魏玛时代的古斯塔夫·施特雷泽曼看齐？

    单就外交领域来说，默克尔这位舵手面前的暗礁不在少数。德国与土耳其的关系脆弱得一触即溃，埃尔多安公开呼吁土耳其裔德国人不要投票给默克尔，德国则从土耳其撤走了军事基地。德国依然在用“土耳其别想加入欧盟”来羞辱对方，但土耳其的报复同样箭在弦上：如果安卡拉“开闸放水”，谁也不知道欧盟能不能承受下一轮难民潮的冲击。

    欧洲内部关系方面，旧瓶装新酒的“法德轴心”似乎让欧盟重新获得了压舱石，可无法掩盖的是，欧盟这个超国家机制的内部失调并未缓解。中东欧国家对德国倡导的“多速欧洲”颇多抵触，匈牙利等国对欧洲法院就难民的裁决高调反对，加上经年累月的经济、债务危机和停滞不前的英国脱欧谈判，欧盟这个颟顸的庞然大物依然是泥足巨人。

    此外，还有临近冰点的欧俄关系、不堪大用的军事力量、阴云不散的恐怖主义、无力回天的老龄化问题……一头又一头“灰犀牛”，不会随着默克尔的连任而自动消失。

    被不确定性包围的德国将再次选择默克尔。在这动荡的年代，久经考验的她能给大多数人带来安全感。不过，她象征着的是对以往美好岁月的怀念，而非对未来道路的抉择。在激烈变化的欧洲和世界中如何定位自身，德国人还没理清思路。默克尔和她的国家在过去的洪流中屹立不倒，但谁也不能保证二者在狂奔的“灰犀牛”面前常胜不败。

    作者是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