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有时很温柔

    有些死亡时刻会令旁观者惊恐，也有一些比较温和。没有任何理论能解释“回光返照”的成因，但它的确给逝者和他们的亲友带来了片刻安宁。

    病人做了很硬的卷发，以至于她的头离病床的枕头有几英寸。她的嘴唇上涂着玫粉色口红，透露着年龄带来的自信。

    她四处张望，看着我，看着监测仪。她要求吃止痛药。“我要死了吗？”她问。

    “我是这么认为的，”我抚摸着她做过美甲的指尖说，“我在这儿陪你。”

    她一度闭上眼睛，但当我们开始交谈时又睁开了眼。这种状态犹如“置身阴阳两界”。

    “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我问。

    “没有，亲爱的。我只是累了。”她再次闭上眼睛。

    后来，她陷入恍惚状态。每过一小时，她的口红就会变得更明亮，好像在反抗不断下降的血压与愈发苍白的皮肤。上午10点左右，她死了。

    有些死亡时刻会令旁观者惊恐，也有一些比较温和。

    人体最仁慈的一项能力就是各部分之间的相互依存。躯干中的器官衰竭时，大脑也会关闭。除了少数猝死的人，绝大多数人会在沉眠中离开人世。人们可能在精神层面感觉到床边的人，但在死亡之前的时刻（通常是几个小时），人们并不完全清醒。

    当心脏停止输送血液时，全身的血压会下降。就像一个城市的供电系统关闭，所有地方都会停止服务，包括大脑。

    当肝脏或肾脏衰竭时，有毒的电解质和代谢物在身体中积累，让意识变得模糊。

    肺部衰竭会降低血氧含量，并增加二氧化碳含量，二者都会减缓认知功能。

    神秘的例外是“回光返照”（terminal lucidity），它用于描述在死亡前短暂出现的头脑清晰及活力状态。学者亚历山大·巴提亚尼称之为“隧道尽头的光亮”。

    一个昏迷了三周的5岁男孩突然恢复了意识。他感谢家人愿意放手，并告诉他们他很快就会死去。第二天，他走了。

    一名有严重精神障碍的女子很多年没说过一句话。突然，她唱起歌来。“灵魂在哪里觅得家园，觅得安宁？天堂般的安宁！”她唱了半小时，随后离开人世。

    学者搜集了250余年间写就的83份关于“回光返照”的描述，大多有专业人士见证。其中近90%发生在死者生命的最后一周内，近一半发生在死者生命的最后一天。

    “回光返照”不受疾病种类限制，但它的机制或许因疾病的不同而不同。举个例子，脑瘤患者体重严重下降，可能引起脑萎缩，从而让脑部压力暂时得到缓解，或许可以令思维更清晰。不过，这一理论并不能解释死于失智、肾衰竭及其他疾病者的“回光返照”。像死亡本身一样，“回光返照”始终笼罩着一层神秘面纱。

    记得祖父去世前一天，他和我们交谈了10分钟。之前，他已经很多天没这样说话了。他的手变得好像婴儿的手，抓着我们的手指或床栏杆。他的眼皮太重，以至于无法抬起。

    突然，他回来了。“都还好吧？”他问，就好像那一天与以往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他扫视着床前的孙辈，询问我们生活中的最新动态。他还开了一个我已经记不清内容的玩笑，我只记得他让笑容从右侧嘴角绽开，把头从一边偏到另一边，诙谐地举起双手的样子。

    然后，他再次离去。

    作者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医院神经内科医师。

    美国《纽约时报》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