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旅行：用科幻外衣包裹死亡恐惧

    时间的冷酷之处，在于其流逝无法为外力所阻止。一个多世纪以来，文人墨客不断通过有关时间旅行的作品慰藉人心，用科学幻想的外衣包裹起我们对死亡的恐惧。

    科学作家詹姆斯·格雷克（James Gleick）因其作品兼具科学精神和人文关怀而备受好评。现在，他最新的一部作品选择了一个令人着迷的主题——时间旅行。

    在格雷克看来，时间旅行这一概念的提出，意味着人类思维方式的革新。时值19世纪下半叶，大批新发明和新发现，显著增进了我们这个物种的“时间意识”：比如铁路、轮船和电报，比如便宜可靠的怀表，比如史前遗迹的出土，还有本初子午线的划定……

    “由此，这颗星球的文明史被重新定义为一个存在‘方向性’的故事。”格雷克写道。举个有启发意义的例子：到1900年，“地理大发现时代”达到顶点，在之前的4个世纪里，人类逐渐绘制出了整个地球表面的面貌。这是一项伟大的成就，但也提示我们，至少在地球上，人类已经触摸到了“空间”的极限；接下去，时间会成为下一个探索前沿吗？

    随着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名著《时间机器》于1895年出版，时间旅行作为“现代人的幻想”登堂入室。在这个披着科幻外衣的探险故事中，“穿越者”打造了一辆自行车，骑着它前往未来。在第一个休息站，他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扭曲的社会，权贵居住在地表，受剥削的、饥饿的劳工居住在地下——这是有关阶级分化的可怕预言。他的第二个休息站距现代更遥远，在那里，他看到世界正在寂静与酷热中走向死亡。

    《时间机器》一炮而红，从那以后，类似题材的故事在图书、漫画、电视和电影中就很常见了。格雷克的书就像个沙龙，其中的客人包括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和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科幻作家（罗伯特·海因莱因以及艾萨克·阿西莫夫）、哲学家（理查德·泰勒），还有其他杰出人物；讨论对象涵盖戏剧、电视连续剧和电影，以及哲学和物理学著作。

    格雷克安排名人们进行了超越时空的对话。从对宿命论的挑战，到与未来人沟通的方式，再到我们自身对时间流动的感知，话题的快速转换有时可能让人无所适从，但对有一定积累的读者，该书的服务性很强，无论是用于科普还是辅助学术研究，都是非常合适的。

    作为沙龙主持人，格雷克提醒读者，时间原本就不是一个纯科学范畴的概念。它可能作为变量“t”被输入公式，可以被描述成三维以外的第四度空间，但它同样与你我的生活经验相连。书中写道：“时间旅行的规则不是由科学家写就，而是由讲故事者完成。”威尔斯等人留给我们的最重要之物，并非自行车那样的时光机，更像是对人类社会的隐喻和反讽。

    标准的时间旅行，往往要依靠某种带有交通工具属性的设备，让主人公得以奔向未来。笔者认为这种套路的局限性十分明显——穿越时空一定需要某种技术手段吗？引用一句广告语，几乎任何一本书“都像一部可以拿在手上的时光机”。同理，你喜爱的乐曲不是可以把你送回往昔吗？另外，为什么片面强调以未来为目的地？过去不是一样值得探索吗？

    好在，格雷克很快将我从不耐烦中拉了回来。在全书后半部分，他提到一些借诗文进行穿越试验的著名作家（比如艾略特和马塞尔·普鲁斯特）。威尔斯和普鲁斯特是同时代人，后者发明了不依赖机器的时光旅行，或曰“心理上的时光旅行”，并将自己的理想寄托于名著《追忆似水年华》中，按照格雷克的解释，“它的叙事本身就是时光机，以记忆为燃料”。

    作者相信，对时间旅行的追求和迷恋，源自人类最古老、最深层的渴望，它的诱惑远远超过任何发明。这种倾向，源于人类痛苦地认识到，惟有时光的流逝无法阻止，我们都是时间长河里短暂存在的碎片；我们被失去和即将失去的东西纠缠，想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或者与未来的自己相会。说到底，时间旅行不是任何人的幻想，而是普罗大众心态的投影。

    格雷克解析了即时通讯等因素的影响，又回归冷酷的现实。他指出，人类对时间的体验必定与失落和悲伤相伴。在最后几页，他直截了当地写道：“我们为什么需要时间旅行？所有动机皆可归结为一点，那就是逃避死亡。”的确。这本书的大部分内容读起来像是在科学、技术和幻想中游泳，令人愉悦；然而，它却是以在名为“永生”的岸上所见的风景收尾。

    （作者任教于麻省理工学院，有《人类帝国之伟业》等专著。）

    美国《华盛顿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