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末,美国政府曾制定针对穆斯林居民的大规模隔离计划。平等、自由的大旗下竟存在如此密谋,无异于告诉后人:源于恐惧的种族主义从未远去。
针对移民问题的激进观点令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异军突起,现在,随着选战进入白热化状态,他继续坚持类似的主张。不久前,特朗普再度声明:“我任职第一天,就会从这个国家驱逐犯罪的非法移民。”他还一如既往地呼吁,必须禁止那些来自“有据可查存在针对美国或美国盟国的恐怖主义历史”的国家的人赴美。
美国历史上有多次移民潮,这让美国成了不折不扣的“种族熔炉”。移民问题一直是美国政坛的焦点之一。在这片以“平等、自由”为旗帜的土地上,仍然涌动着歧视、隔离的汹涌暗流。
一封密信揭开惊天布局
1987年1月26日凌晨,一群联邦探员横穿洛杉矶,闯入一间房屋,给7名男子和1名女子戴上手铐。超过100名来自市、州、联邦政府的执法人员参与了这次突袭。行动结束后,洛杉矶地方检察官宣布:“这座城市正在打一场反恐战争!”
8名被捕者不知自己为何与恐怖主义扯上关系。事实上,洛杉矶检方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只能以“亲巴勒斯坦”、“资助境外共产主义组织”等模糊不清的事由将他们送上法庭。当地法院因这桩案件饱受责难。8名被捕者的律师马克·范德胡克(Marc Van Der Hout)十分纳闷:究竟是什么让这些无辜的人成为风暴的中心?
若不是一封没有回邮地址的神秘信件,范德胡克可能永远无法解开谜团。那个来历不明的牛皮纸信封中,装着一份疑似政府公文的打印稿,其指出:美国政府正密谋“围捕”来自利比亚、伊朗、叙利亚、黎巴嫩、突尼斯、阿尔及利亚、约旦和摩洛哥的数千名合法居留者,有可能取消他们的公民权,并禁止其他公民参与听证会。
这份长40页的备忘录让范德胡克惊呆了,最让他感到震撼的是文件末尾的细节——不同规格的帐篷、围栏、简易床和管道,正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路易斯安那州的一片边远地区。在那里,美国联邦政府计划建立面积100亩(约66666.67平方米)的特别隔离区。来自中东的外国人——包括那些受绿卡保护的合法居民,将在铁栅栏后接受不设期限的拘禁。
秘密文件的内容让范德胡克回想起40多年前的一段往事。1941年12月7日,日本轰炸珍珠港后,美国联邦政府强迫12万日裔美国人(超过半数已加入美国国籍)离开家园,到美国西南部的荒原“集中居住”。这段历史被认为是美国历史上最可耻的篇章之一。令他难以想象的是,里根政府居然做出了类似的决定。
84岁的美国前国会议员诺曼·峰田(Mineta)忘了自己最初是在哪里看到这份绝密文件的,但他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文件里那些冷冰冰的字眼,以及自己当时的心情。
1942年,6岁的峰田和家人被赶进了隔离区。当时,全美范围内,2/3的日裔人士遭受歧视性待遇,那些在美国住了几代的家族也无法置身事外。
“我还记得我们被强制隔离后的情景。我们下了火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领取干草和麦秆,制作床垫。后来我在调查报告里看到,我们手工制作了成千上万的床垫、婴儿床,为的是让营地日后能容纳更多被捕的人。”峰田告诉美国《Politico》杂志网站。身为历史的见证人,他难以相信自己幼年时的经历竟有机会重现。
“移民局似乎和海豹突击队有更多相似之处”
解密档案显示,直到1986年6月,里根针对穆斯林的“隔离计划”才获得美国司法部授权,但它早在1985年便已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里成形。
20世纪80年代,国际政治表面的稳定之下,美国率先见证了恐怖主义威胁:17名美国人被黎巴嫩真主党杀害;美国海军陆战队贝鲁特兵营遭遇自杀式炸弹袭击,241名士兵丧生;在科威特、雅典和马德里,更多针对美国人的恐怖袭击甚至没有见诸报端……
真正让华盛顿紧张的,是1985年6月的一次劫机。当时,两名黎巴嫩真主党成员劫持了圣迭戈联合航空载有147名乘客和机组人员的TWA847航班。历时17天的危机期间,劫机者残忍杀害了美国海军士官斯特斯姆(Robert Dean Stethem),抛尸于停机坪。
“这是美国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危险。”FBI调查助理署长巴克·雷维尔(Buck Revell)回忆道。谋杀案让整个国家怒气沸腾。迫于压力,里根于当年7月签署一项安全指令,成立内阁级别的工作组——ABC小组,专门应对“涉恐”议题。这也被认为是美国政治从专注于大国争霸,转向全面针对非典型安全威胁的“反恐大业”的开端。
正是在这一时期,移民法开始显露作用。对当权者来说,这一法案更像“尚未开发的武器”,在它的作用下,无数疑似恐怖分子将被挡在美国边境线之外。在雷维尔看来,移民局(INS)并非国家安全机构的一部分,但它的成员相信,政府应密切跟踪进入和离开美国的外国人,各部门共享情报,并改进将可疑分子遣送出境的程序。
ABC小组公布的备忘录《外来恐怖分子和不受欢迎的人:应急计划》,进一步解释了在此背景下移民局的工作内容:“(INS)禁止从与恐怖主义妥协的国家接受移民;通过与政府财政相关的移民法案驱逐非合法移民的外国人;扩大国际恐怖主义的法律定义;呼吁情报共享,以便将非法移民驱逐出境……”
第一次看到这份文件时,范德胡克和他的顾问兰纳德·维格拉司(Leonard Weinglass)面面相觑。“我们从没想过这样一个常年经费不足、靠克扣签证数量过日子的机构,竟然是对抗恐怖主义的前线。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与社会保障局相比,移民局似乎和海豹突击队有更多相似之处。”维格拉司说。
歧视是源自恐惧的幽灵
为使自己儿时的经历不再重演,诺曼·峰田一直在美国政界奔走呼号。1987年,身为国会议员的他建议,根据《公民自由法案》对20世纪40年代遭受强制措施的日裔美国人予以赔偿。他直言:“我相信这是个至关重要的话题,司法部专案组为此已提出新的议题。种族歧视是我们的耻辱。我相信,这一法案不仅针对过去,还关乎今日与未来。”
其后,官至美国运输部长的峰田参与了“9·11”恐袭发生后,小布什总统与参众两院负责人的紧急会议。会场内的一幕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密歇根州众议院民主党党鞭大卫·博诺尔(David Bonior)拉住小布什,忧心忡忡地说:“底特律有大量穆斯林人口,我们担心谣言会对他们的安全不利。”小布什则恳切地告诉他:“你说的绝对正确,我们必须关注所有言论。”说罢伸手指向峰田:“我们不希望1942年的悲剧再次发生。”
然而,15年后的今天,峰田对美国政府维护种族平等的信心,已不像当初那样坚定。小布什曾期望国民对“复仇之心”保持警惕,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种警惕正在松懈——当下的政治语境中充斥着移民禁令、忠诚度测试、加强监视、驱逐出境等话题,这表明歧视从未消失。事实上,每隔三四十年,种族主义的气息就会再度弥漫开来。这一点,从二战、80年代中期的焦虑到2016年大选的辩论中都能看出端倪。对此,《Politico》杂志网站直言,可以肯定的是,有些人对外来移民的恐惧从未消失。
毫无疑问,总有人站在“国家安全”的角度为种族歧视辩护。移民局律师威廉·奥登克兰茨(William Odencrantz)曾在新闻发布会上告诉《纽约时报》:“(对移民局的行为)我想借用一个美式足球的比喻,我们不在乎如何传球或射门,我们只想得分。”
《Politico》称,这的确是令人惊叹的坦白。而且必须承认,类似论调的支持者不在少数。“据我所知,自由主义者对此报以担忧。”ABC小组前委员沃尔特斯(Walters)说:“但我告诉你,移民问题特别是边境巡逻,总让人不堪重负。”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该组织成员表示:“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如果有人告诉我要提防境内的那些伊朗人,我该怎么从人群中鉴别出这几千人的群体呢?从他们的姓名字母开始?信不信由你,没有什么是像玫瑰花一样美好的,一切都需要权力和有执行力的法律来维护。”
回到之前的洛杉矶8人案,在美国公民自由联盟(ACLU)的全力协助下,范德胡克和同事对检方进行了成功反击。他们的观点得到了当地法院的认可;更重要的是,迫于舆论压力,里根政府对穆斯林居民实施大规模隔离的计划,也永远停留在故纸堆里。
对范德胡克和他的亲朋好友来说,最需要的不仅仅是安慰。“每当我们恐惧的时候,这种模式就会重演。”他告诫道,“对政府来说,驱逐外籍人士似乎比隔离本土人员更简单。他们大言不惭地宣称,‘我们限制了这些人,但保证了你的安全’。问题果真如此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