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贸易沦为“过街老鼠”？

    日趋加剧的财富分配不均，令人们对“自由贸易”的信仰发生动摇。从自由贸易在今年美国选战中沦为“过街老鼠”的势头看，保护主义在全球的复苏并非笑谈。

    法国19世纪著名文学家福楼拜对经由媒体广泛传播的陈腔滥调深恶痛绝。他身后出版的《庸见辞典》（The Dictionary of Received Ideas）就此极尽嘲讽，如“预算——永难平衡”、“基督教——解放奴隶”、“运动——预防疾病”、“摄影——取代绘画”等。在福楼拜眼中，传统的蠢人货真价实，经历肤浅言论洗礼的蠢人则对自己的愚蠢理直气壮，自以为是。

    如今，21世纪最大的“庸见”，却和“自由贸易”沾上了边。过去，一提到这个词，人们本能的联想就是“创造财富”。根据教科书上的解释，自由贸易让相距遥远的人互换有无，鼓励各国发挥“比较优势”，结果是总体财富不断增加。

    近代史的经验似乎也表明，自由贸易有助于世界和平。早期的“重商主义”引发了殖民帝国之间的无数战争。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各国的保护主义，不仅助长了上世纪20年代经济大萧条的严重性，而且间接引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最后，美国前总统罗斯福的自由贸易主张，促成了二战后以欧美为主的西方世界的繁荣，让它们的影响力遍及全球。

    18世纪末英国政治经济学者李嘉图，被认为是最早系统地提出自由贸易理论的人。在1817年出版的《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一书里，李嘉图论证说，“比较优势”的好处在于，一个国家如果专门生产本身拥有相对优势的产品，再通过国际贸易换取自己不拥有相对优势的产品，最后的结果是，贸易双方都能从中获取更多利益。

    冷战的结束让自由贸易有了更大的正当性，尤其是在人们以为意识形态的竞赛已退出历史舞台，累积财富才是唯一正道之后。进入21世纪第二个10年，各类自贸协议谈判如火如荼，特别是在世贸组织多哈回合谈判于2008年搁浅后，区域性的自贸协议谈判反倒更加踊跃。以美国为中心，横跨两大洋，旨在确保美国世界领袖地位的两大谈判陆续水到渠成：联系美国及欧盟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TTIP）谈判，预计在2020年左右完成；联系美国及亚太11个国家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已在今年2月初步签署。

    然而，天下没有一成不变之规。进入2016年，随着美国大选愈发富于戏剧性，对“自由贸易”的传统认知也不断遭到颠覆。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美国民众正用手中的票，表达对自由贸易的愤懑。于是，势如破竹的体制外参选人特朗普，一再挫败党内大佬要阻止他代表共和党的企图，接连在各州初选中击败主流精英青睐的其他候选人。

    有分析认为，特朗普强大号召力的源泉之一，在于呼应了共和党基层反对当权派偏爱自由贸易的立场。3月14日，他在《今日美国》报发表《消灭工作机会的TPP必须被制止》一文，称：“伟大的美国中产阶级正在消失。导致这个经济祸害的原因之一是美国灾难性的贸易政策。”

    无独有偶，颇受民主党基层欢迎、持续威胁主流候选人希拉里的桑德斯，同样鄙视TPP。尽管他数日前在包括大票仓俄亥俄州的5场初选中均败给了希拉里，但依然没有退出竞争。桑德斯的团队信心满满地宣称，从至今收到的小额捐款来源分析，在接下来的西部各州，踊跃投身初选的选民，将以亲桑德斯的自由派人士为多。更重要的是，面对桑德斯的犀利攻势，希拉里在很多政策立场上不得不选择与对手趋同，其中就包括怎么对待自由贸易。

    特别让希拉里忧心的是，一些民主党支持者竟表示：如果桑德斯在党内初选中落败，他们宁可在总统选举时投票给同样反对自由贸易的特朗普，也不会成全她的白宫梦。

    面对排山倒海的反对声浪，希拉里已大幅调整立场，表示不再力挺TPP。3月12日，她在俄亥俄州拉票时明确表示，当选后会要求修改TPP中的“原产国”条文。这意味着，一旦希拉里胜选并履行其竞选承诺，TPP将有很大几率沦为“半残”。

    自由贸易或许仍然能创造财富，问题在于，如果新增的财富只集中在少部分人手里，更多的人却因此失业或收入停滞不前，那么它就不再是常识中所定义的“善”了。对受害者而言，free trade（自由贸易）并不真的是free（免费）的，而是要付出生活水平恶化的惨痛代价。自由贸易在本次美国选举中大有沦为“过街老鼠”之势，恐怕也是一种国际新趋势的发轫。它传出的信号是：贸易保护主义会否卷土重来，应当是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关心的议题。

    （作者是《联合早报》高级评论员）

    ▋新加坡《联合早报》

叶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