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贝兹·彼-利伯曼(Beth Py-Lieberman)得知自己患了乳腺癌。此前几年,她亲眼看着母亲死于这种可怕的疾病,所以,她一度确信,自己会以同样的方式告别人世。
时年46岁的贝兹有两个孩子和一份不错的工作。她饮食健康、按时锻炼,尤其喜欢在住所附近慢跑——她的家位于美国马里兰州银泉市,小河斯莱戈溪(Sligo Creek)从她家窗前蜿蜒而过,溪边树木繁茂、绿草如茵。
贝兹在化疗期间坚持跑步,通常每两天跑一次,3周后再次接受化疗。为了对抗虚弱引起的眩晕,她跟自己玩起了游戏:跑步路线上有4座桥,她索性把它们设想成4个依次进行的化疗过程。跑过第一座桥之后,她告诉自己,“你已经挺过第一个疗程了”。
所幸,治疗起效了。如今,恢复健康的贝兹依然会去斯莱戈溪畔跑步,一次次跨越那4座桥。她感叹:“说来奇怪,有时我会想念那个时期。记得我当时常对自己说,‘我想让孩子们记得,我是一个好妈妈。我想让丈夫记得,我是个好妻子’。于是,我真的成了一个更加温柔的妈妈、一个更体贴的妻子。我的生命中,之前从未有过类似的转变。”
学会唤醒“无意识记忆”
喜欢跑步的人大多注意到,熟悉的路径就像时光机,路线上的各种地标扮演着不同回忆的纪念物。神经科学家的研究显示,跑步者不断重复同一条路径,有物理层面之外的好处:熟悉的路径不仅把我们带回过去,而且能帮助我们在“穿越”后抚平伤痛,直至充满正面感情地回顾人生。至于为何如此,答案隐藏在记忆形成的机制背后。
我读大学时参加过田径队,最成功的时刻来自赛跑,最令人沮丧的记忆也来自赛跑。大四下半学期,我为自己设定的最后一个目标,是争取到参加全国田径锦标赛的资格。然而,我在一系列资格赛中都没能发挥出正常水平,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梦想被打碎了。
备赛期间的一天早上,在环绕校园的跑道上热身时,我忽然陷入了美妙的幻想,从发令枪响之前的寂静到领奖台上的拥抱与泪水,一切都那么逼真。次日,我脑中浮起同样的景象,仍是在同一路段上。我尽力将这些幻想跟路旁的两根木头篱笆桩联系起来,试图以此将思维推回原本的样子。当我仍在追逐抱负时,这种提示物是好的;但在我出局后,有提示物就很不好了——直到数月后,那两根篱笆桩依然不断迫使我去回想自己是如何失败的。
东伊利诺伊大学认知心理学家约翰·麦西(John Mace)指出,我遭遇的正是“无意识记忆”,它往往在我们漫不经心或思维开小差时出现在脑中——刷碗的时候、乘车的时候,以及锻炼的时候。麦西说,无意识记忆的产生,肯定不限于跑步的场合,但她并不否认,跑步者在一天接一天的漫长路程中,会有更多唤醒无意识记忆的机会。
从偶尔锻炼的邻居到职业运动员,我问过很多人他们是否有相似的经历。有人告诉我,一个路面上的凹陷令他想起自己爱看的电影;也有人表示,途中的一座房屋总被他不自觉地与一曲小提琴协奏曲相联系。还有一位肯尼亚出生的马拉松选手,每当沿着冰封的河边练习,便会想起自己早年拉伤肌腱的痛苦;而在他成长的国度,河水从不结冰。
无意识记忆从何而来?科学家至今无法给出明确解释。尽管如此,人们仍然承认它具有特殊作用:无论想不想见到,它都会将过去强行拉回我们眼前;虽然说破坏性的、因创伤形成的部分记忆是令人烦恼的,但无意识记忆终归是驱动我们跑步上路的力量之一。
想直面过去,你首先得学会和本我保持“心理距离”。用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心理学家凯文·奥奇斯纳(Kevin Ochsner)的话说:“你得从不同角度审视过去,用第三者的眼光观察。”
为什么保持心理距离是必要的?这跟记忆的本质有关。简而言之,记忆并不是过去本来的样子,而是我们认为过去应该具有的样子。
在奔跑中直面并超越过去
在熟悉的路线上奔跑,能够更好地唤醒让我们担忧的事物,进而给我们征服这些事物的力量。
据研究,大脑给一段记忆编码时,会调动一段经历的所有感觉元素,将它们分配给遍及大脑皮层的不同神经元。为重新获得这些元素,大脑要一点点重组记忆。奥奇斯纳就此打了个比方:“记忆像微软文字处理器中的文档。你打开文档进行编辑,然后以编辑后的形式存档。所以,当你重新回来批阅这个文档时,看到的已非其原始的模样。”
对那些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必须被精确保存的人而言,这种观点是可怕的。但事实上,既然已形成的记忆是可以修改的,它的影响便不是永远积极或永远消极。
那个糟糕的田径赛季过后半年,我的心境悄然改变了。脑海中的那两个篱笆桩依然存在,但我摆脱了失望与羞愧的纠缠,开始喜欢沉浸在那段回忆里的感觉。成功就是不断失败而举一反三的过程,不对吗?逐渐地,那段记忆成了一份供我汲取教训的收藏品。
这听起来有点自欺欺人,但我不得不说,沿固定路线跑步,的确有助于开启从心理上到情感上的自我治疗过程。熟悉的路线能唤起我们的无意识记忆,确保我们更快地舒缓情绪以便接受这些记忆;接下来,得益于跑步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我们的精神进入最佳状态,最终得以更理性、更平静地面对曾让自己不堪回首的往昔。
换句话说,在熟悉的路线上奔跑不仅能让我们回忆起不愉快的事,还可以让我们有更多机会征服它们。它悄无声息地“熨平”过去,让我们以更积极的眼光看待人生。
对从癌症阴影下死里逃生的贝兹来说,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对病情变得乐观的,但她毫不怀疑在斯莱戈溪公园坚持跑步的意义。她说,如果不跑步,自己没准也可以挺过去;不过,跑步路线上的4座桥,确实给予了她不跑步就无从获得的反思机会。
如今,年岁渐长的贝兹因为担心受伤,在同一条路上散步的时间比跑步的时间更多。但她称,只要天气好,脚步就很难慢下来。她很怀念尽情奔跑的岁月:“每到那种时候,我的脑子就会很灵,能想起很多陈年旧事;我的身体会累,但大脑清爽得异乎寻常。”
▋美国《大西洋月刊》网站
[美]保罗·比斯塞格里奥 编译 潘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