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童书撞上政治红线

    因涉嫌“美化奴隶制”，一部儿童绘本在美国文化界掀起波澜，终遭下架。出版商应该谨守政治正确的红线，还是应远离自我审查？公众舆论再度因此陷入分裂。

    本月初，一本描述美国国父华盛顿与其仆人的儿童绘本在美国上市，读者惊奇地发现，书中的黑人奴仆并不是一副被欺压的苦难形象，而是面带微笑，为主人华盛顿服务。

    看似无关痛痒的细节很快令此书陷入舆论漩涡。批评者认为，书中的描写“很成问题”——美化了万恶的奴隶制度，“黑人被压迫，怎么可能微笑”？也有人把它和政治正确联系在一起，称“黑奴的故事为何只能跟苦难有关”，认为出版商不应自我审查和矫枉过正。

    最终，因为触碰了种族议题的高压线，成为惊弓之鸟的出版商决定将全部新书下架。不过，这并未令争议平息。美国国家反审查制度联盟（NCAC）就表态称，出版商的这一做法并不适当，仅仅因为公众的争议就实施自我封杀，“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决定”。

    小绘本惹来大麻烦

    据美媒报道，这本名为《华盛顿的生日蛋糕》（A Birthday Cake for George Washington）的童书仅仅销售了不到半个月，堪称美国图书界最短命的作品之一。该书以图文并茂的方式描述了乔治·华盛顿的黑奴厨师何克勒斯（Hercules）和他的女儿迪莱娅（Delia），为主人准备生日蛋糕的故事，信手翻看，可见其中有大量展现何克勒斯微笑着卖力工作的图画。

    此书的扉页上，作者莱明·伽内什（Ramin Ganeshram）写道，“为了华盛顿的生日，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特别是厨房里的仆人们，大家都想为总统准备一场难忘的庆祝仪式……华盛顿好喜欢这个蛋糕，他是多么依赖何克勒斯，依赖他的主厨为他服务；何克勒斯该多么骄傲，一个奴隶竟能为总统烘焙糕点”。他似乎没有立刻意识到，这句话将招来多大的麻烦。

    在亚马逊网站上，截至1月24日晚，近80%的读者就此书给出了一颗星的最低评价。理由是：黑奴被压迫而毫无人身自由，怎么可能微笑着工作？还有人宣称，“绘本不但歪曲了事实，而且描述令人恶心”、“我不相信人们会喜欢一个过得快乐且幸福的黑人童仆”。

    1月17日即上市仅12天后，《华盛顿的生日蛋糕》便被紧急召回。出版方美国学乐教育集团（Scholastic）声明：他们尊重作者和插画师的学识和素养，但考虑到该书没有介绍更多关于奴隶制弊害的历史背景，它可能对读者造成困扰，尤其不适合少年儿童观看。

    读者是否神经过敏？

    面对铺天盖地的批判，绘本作者伽内什在个人博客上回应称，她曾花了4年时间研究相关史料，因为涉及敏感的种族问题，她在落笔时字字斟酌。这本书主要想表达黑人厨师的足智多谋，而从史料看，华盛顿很欣赏何克勒斯，何克勒斯也过着“近乎自由的生活”。

    伽内什承认，奴隶制度的残忍和悲情不容质疑，但读者可能很难相信，何克勒斯确实有可能因为帮总统做蛋糕而骄傲——这是个复杂的问题，因为人性本来就很多面。

    亚马逊网站上，也有人对此表示赞同。读者“eaterwood”写道，“黑奴为什么不可以笑？”即便在绝境中，人也有微笑面对的能力，何况，何克勒斯的处境比大多数奴隶强不少。

    绘本的插画师瓦内萨·牛顿（Vanessa Brantley-Newton）也强调，关于黑奴制度的历史弊端，他们已经在书后的附注部分做了说明，某些读者的意见确实太过吹毛求疵。

    “黑奴制度在美国历史上一直是个微妙且混乱的话题，何克勒斯的高超厨艺在费城人尽皆知，他总是衣装整洁地站在厨房里，为华盛顿烹制佳肴，甚至被很多学者称为美国历史上第一名厨。”该书的编辑安德鲁·平克尼（Andrew Pinckney）告诉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NPR）。

    平克尼指出，某种程度上，当今天的孩子和家人谈论有关奴隶制的问题时，何克勒斯的经历可能会提供另一种有别于主流的视角。《华盛顿邮报》特别提到，平克尼和本书的插画师牛顿都是非洲裔美国人，前者还是非裔美国儿童书籍在美国的重要出版人。

    即便如此，质疑之声依旧不绝于耳。美国另一著名书评杂志《科克斯书评》载文称，即便附录中有说明，如果大人没有读给孩子听，孩子很可能会对何克勒斯和他女儿的生活产生不完整的理解。更重要的是，绘本中完全没有提到何克勒斯的结局。真实情况是：这位微笑着伺候总统的主厨最终逃离了华盛顿家，他的女儿则没这么幸运，终生寄人篱下。

    “自我审查的又一步”

    根据华盛顿故居弗农山庄官网“mountvernon.org”上的信息，从18世纪80年代起，何克勒斯便开始照顾华盛顿全家，1790年华盛顿前往作为临时首都的费城时，何克勒斯作为佣人一同抵达。1797年，何克勒斯逃亡，后在华盛顿本人授意下获得解放，成为自由人。

    NPR的用户“yang_zz”表示，如果把故事中的黑人奴隶，换成二战时期日军占领下的中国人，外界可能更易理解问题的症结。网友“LauraShaoLaura”则觉得出版社有些“矫枉过正”——黑人的故事为什么只能跟寻求自由有关，而且都要充满苦难色彩？在他们看来，这是个政治正确剥夺出版自由的例子，一部原本可以让孩子对那个年代有更丰富认识的书，就这样被强制出局了。

    1月22日，美国国家反审查制度联盟公开表态称，同性恋、变性及种族等问题总会引来大批人士的反对，但如果出版商延续“一有争议就召回”的做法，很可能导致“寒蝉效应”，结果很难再出版相关作品，作家也会主动规避相关题材，那将是自我审查制度迈出的侵略性步伐。

    NCAC连同美国新闻记者与作家学会（ASJA）以及美国笔会中心共同表示，在未来的文学创作中，就早期的非洲裔美国人是否一定要带着脸谱化的符号，他们的故事是否必须呈现苦难和悲情色彩等话题，《华盛顿的生日蛋糕》有可能引起更多更有价值的讨论。

    波士顿爱默生学院的教师阿西姆（Asim）对《华盛顿邮报》表示，作为普通读者，比起何克勒斯在白宫里快乐地制作蛋糕，很多人更关心他是如何从华盛顿家逃跑并获得自由，“这将是一个更具价值和说服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