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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8月12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道德争议不断 记忆渐行渐远

广岛和长崎的伤疤依然隐隐作痛

本报记者 高珮莙 《 青年参考 》( 2015年08月12日   28 版)

    原子弹爆炸后,到处只剩残垣断壁。

    长崎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

    坪井岛田愿在地图上指出核爆时他所在的位置。

    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

    70年前,广岛和长崎升起的蘑菇云,将二战推向终点。而今,随着被两枚原子弹改变命运的一代人逐渐告别世界,关于那段历史的记忆变得不再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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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5年8月6日和9日,美国为迫使日本投降,先后在广岛和长崎投下了代号“小男孩”和“胖子”的两枚原子弹。此后一周,作为太平洋战争始作俑者的日本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

    由于将数以万计的平民卷入其中,这两枚原子弹在道德层面引发的争议一直在继续。但时间的力量无法抗拒。随着亲历者老去,关于那段岁月的记忆也在失去光泽。

    人间地狱顷刻间降临

    灾难从天而降时,时年16岁的邮递员谷口稜晔正骑着自行车在长崎的西北部地区送信。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抛到半空中。虽然距爆炸中心尚有1英里(1609米),但比太阳表面温度更高的灼热,还是在瞬间摧毁了他的衬衫、后背和一条手臂。

    3天后,谷口从一片混沌中恢复了神智,觉得“好像有片破布挂在背上”——那是他的皮肤。此后3年间,他只能痛苦地俯卧在病床上,无数次乞求护士允许他自杀。

    如今,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依然无法伸直手臂,妻子每天早上帮他涂抹保湿霜,以减少外界刺激。由于肋骨变形,向下凹陷压迫肺部和心脏,他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当时只有20岁的大学生坪井岛田愿只听到一声巨响,就被气浪掀起,跌落在10米开外。恢复意识后,他发现全身上下都被烧伤,袖子和裤腿早已不知所踪。

    “似乎有东西从指尖滴落。”他向英国《卫报》回忆道,“我感到无可名状的痛苦,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以为这只是大规模的常规轰炸,不知道自己暴露在辐射中。空气中弥漫着烟雾,能见度不到100米。亲眼目睹的一切让我相信,我已走进人间地狱。”

    一名女学生的眼球掉出了眼眶;看起来像幽灵一样的人们全身流血,摇摇晃晃地跑了几步便倒毙在路旁;很多人失去了四肢,到处是焦黑的尸体和皮肉烧糊的气味,连河里都漂着尸体……最让坪井恐惧的是一个紧紧捂住腹部的男人——他试图阻止内脏流出来。

    被送到医院后,坪井昏迷了一个多月。从那时起,他前后住了11次院,3次被下了死亡通知书。因为放射性物质侵入身体,他和许多幸存者一样,成了癌症病房的常客。

    82岁的池田早苗在核爆炸中失去了双手。妹妹的遗容令她永生难忘。

    “那是一个彻底烧焦的人形,面目模糊。握着她的手,看到腰带上残存的丝带和花朵,我立刻知道,这就是我妹妹。”她告诉英国《独立报》。

    “一个女人把手盖在眼睛上遮挡强光,却发现脸上的皮肤和手掌粘在了一起。数百人不断地呻吟,严重烧伤的病号即便赤身裸体,也无法分辨出男女。”1945年时只有13岁的广岛幸存者桑原千代织告诉“今日俄罗斯”网站:“到处是死者,寻找孩子的母亲只能听到孩子的哭叫声,却认不出他们被烧坏的面孔。”

    一幕幕噩梦般的景象永远地改变了幸存者们的人生。正如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所说,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已获得重建的70年后,广岛和长崎的伤疤依然隐隐作痛。

    幸存者沦为“社会弃儿”

    1945年8月6日,29岁的三菱重工油轮设计师山口疆结束了在广岛出差3个月的行程。上午8点,在赶往火车站的路上,他看见一架轰炸机飞过,紧接着,炫目的强光、巨大的轰鸣和热浪从天而降。山口被击倒在地,耳鼓断裂,暂时失明,上半身烧伤。

    3天后,回到长崎的山口试图向同事解释自己的经历,但老板怀疑他的说法。“你是个工程师,可以算算,”老板质疑道,“一枚炸弹怎么可能摧毁整座城市?”话音刚落,空袭警报响起,一道刺目的亮光陡然滑过窗口。山口立即卧倒在地。“我心里念叨,是不是蘑菇云从广岛跟着我到了长崎?”他向美国“Today I Found Out”网站回忆道。

    虽然花了不少时间治疗身心的创伤,但经历了两次核爆的山口依然是幸运儿。此后,面对媒体记者的话筒,他始终寡言少语,否则就是“对不够幸运的人太不尊重”。“我本该死在那些日子里,后来的一切都是上天额外的恩赐。”2010年去世前,他告诉《纽约时报》。

    被母亲从火海中救出后,15岁的女中学生山冈美智子卧床了一年。她的头发全部脱落,厚厚的疤痕覆盖了面颊和脖颈,口水不住地从变形的嘴角流下。

    对美智子而言,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遭到周围人的孤立。她被亲戚拒之门外,因为对方担心患上辐射病;陌生人向她扔石头,孩子们哭闹着从她这个“怪物”身边逃离;就连唯一留下陪伴她的母亲,也曾忍无可忍地试图把有着可怕面容的女儿杀掉。

    正如《纽约时报》所言,很长一段时间,从核爆炸中幸存的人们不仅需要接受经年累月的治疗,也不得不极力隐瞒自己的过往,他们不愿轻易将身体的残疾暴露在公共场合。年轻的幸存者经常在学校被欺负,没人愿意给他们提供工作,他们也很难找到妻子或丈夫。

    时至今日,和其他幸存者一样,美智子依然遭受着慢性辐射病和心理阴影的折磨——他们尤其担心自己把疾病遗传给子孙。原子弹爆炸几周后,很多未受外伤的幸存者开始发高烧、牙龈肿胀出血、频繁呕吐,身上出现紫色斑点,癌症发病率随之飙升。据美联社报道,截至1945年年底,很多出生在广岛和长崎的婴儿出现了脑萎缩、智力障碍等异常。

    艺术家田口美弥子是来自长崎的幸存者后代。彼时,她在造船厂工作的父亲因工伤回家休养,捡回了一条命。外祖父为了省一份口粮,逼迫她12岁的母亲早早嫁了人。

    “我觉得在日本无法呼吸或生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爆炸。每个人都试图阻止我,说我错了。”美弥子告诉雅虎新闻网,“直到来到美国,我才懂得如何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无法原谅日本人的所作所为”

    简·布拉斯不愿伤害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如果发现虫子在桌上爬,他会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放到窗外。“我对不起所有生命。”坐在伦敦公寓客厅的沙发上,他告诉《卫报》。

    对92岁的布拉斯而言,这种泛滥的同情心来自他年轻时遭受的骇人听闻的暴行。布拉斯出生在印尼,战争爆发时,他与兄长一同在荷兰殖民地军队服役。沦为日军的阶下囚后,他被臭名昭著的“地狱船”送到缅甸修铁路。在那里,几乎每铺下一块枕木都要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在哥哥帮助下,兄弟俩在霍乱和饥饿的威胁中活了下来,“没有像苍蝇一样死去”。

    1945年日本投降后,重获自由的布拉斯徒步穿过长崎,在残垣断壁间目睹了难以想象的恐怖、暴力和死亡。然而,这位善良的老人始终不为日本人感到惋惜和遗憾。曾有一个从没殴打过他的日本警卫向他敬礼,他扭过头,拒绝回应。

    在他看来,即便日本民众在战争中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个国家的行为也不可原谅。他的父亲被日军拷打致死,最好的朋友和哥哥相继遭到处决,就连他本人,也曾在获得解放几天前被要求为自己挖掘坟墓,因为日军一度打算在盟军到来前杀死所有战俘。

    “我无法原谅日本人的所作所为,他们是畜生。”布拉斯告诉《卫报》。

    遗忘历史的危机临近

    正如美国《沙龙》杂志指出,将时钟拨回70年前,身为胜利者,大多数美国人根本不在乎广岛和长崎的平民是否犯下了战争罪行,因为美国战时流行文化普遍将日本人描述为“不人道的劣等民族”,许多杂志称日本人是“猴子和害虫”。美国五星上将小威廉·哈尔西在1944年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只有死了的日本人才是好日本人。”

    时任美国总统杜鲁门在日记中写道:“这是一个野蛮人的国家——残暴、无情,狂热地忠于天皇”。广岛和长崎化为废墟后不久,他在讲话中强调:“我们使用原子弹的对象,是那些没有任何警告就袭击珍珠港的人,是那些虐待、殴打和杀害战俘的人,是那些违背国际法发动战争的人。我们用它是为了缩短战争的痛苦,为了拯救成千上万美国年轻人的生命。”

    美国“每日野兽”网站称,历史学家和科学家就向广岛、长崎实施核打击的道德伦理责任提出质疑,但这种声音在美国主导的主流叙事中难觅踪迹。据《纽约时报》报道,1946年,作家约翰·赫西的作品《广岛》发表在《纽约客》杂志上,其在日本却一度被列为禁书,相关影像资料和医疗数据也遭到美国占领当局封锁。主管核武器开发计划的莱斯利·格罗夫斯将军甚至在美国参议院声称,死于大剂量辐射是“非常愉快的死法”、“没有不必要的痛苦”。

    官方统计数据显示,在广岛和长崎的幸存者中,如今仍有约18.3万人在世,他们的平均年龄已超过80岁。除了不断与日本政府交涉以落实善后事宜,最让这些亲历者揪心的是,关于原子弹爆炸的记忆在年轻人中迅速消退,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正在被遗忘。

    “即使在广岛,记忆也正在褪色。”广岛大学历史学教授川西荣通告诉《华盛顿邮报》。日本放送协会最近的民调显示,在日本,眼下只有30%的成年人可以正确地说出广岛被原子弹轰炸的日期,清楚地知晓长崎遭遇的人更加稀少。

    相关报道见A09版

 

广岛和长崎的伤疤依然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