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为何全力“讨好”中国游客
作者 张石
《
青年参考
》（
2015年06月03日
03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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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中日两国时有摩擦，中国游客在日本获得的却是一边倒的盛情款待。日本人为什么如此欢迎中国游客，甚至原谅后者的某些“缺点”？这其中，思想文化层面的原因很多。
最近，围绕大陆人去香港旅游，发生了不小的风波。与此相对，虽然赴日的中国游客越来越多，但除2010年9月29日，由于刚刚发生中日船舰冲突事件，中国游客乘坐的巴士在福冈偶遇日本右翼团体而发生围堵事件外，就再也没听说过日本人排斥中国游客的事。
日本人对来自中国的游客，可以说是一边倒地欢迎。他们在各地把在日本早已消失的“春节”的庆典发掘出来，张灯结彩，好像特意用“春节”与中国游客“认亲”；不少大的百货店要求员工学中文，有些店告诉员工：不会用中文卖货不要紧，只要能用中文打个招呼，也能表现出我们的“亲切”，他们变着法子让中国游客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许多中国游客从日本回来，都在网上诉说在日本受到的感动，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听说哪个中国游客在日本受到“歧视”。也许，宽阔的东海，把游客来日的负面因素隔断，只剩下正面因素？笔者不敢就此妄加评论，但对日本人为何如此欢迎中国游客，甚至能原谅中国游客的某些“缺点”，我却有一点心得。
付钱的就是上帝
对“中国人来日本‘爆买’、拉动日本消费”这一点，这里不再多言，因为所有的媒体都在说，我只想说些更深层的体会。
刚到日本时，每当我买完东西，日本人都要说声“非常感谢”，当时我大吃一惊，在中国买东西就是接受服务员的“服务”，要感谢他（她）才成。现在，在大陆和台湾等地，买完东西有时也会得到一句“谢谢”，我相信，那可能是和日本人学的。
后来，我在日本发现一条“铁律”，就是付钱的人就是“上帝”，收钱的人就是“奴仆”。这条“铁律”甚至在公务员和市民之间也适用。
日本政府常教导公务员：我们不生产任何有交换价值的东西，我们是拿纳税人的钱活着的。
因此，日本的公务员十分谦卑，如果你去办事，只要按照法律和条例规定办，他们都会竭尽全力给你办成。我常看见纳税人站在政府大厅大发雷霆，公务员们却都毕恭毕敬，连声道歉，甚至常看见有人在街上对着警察破口大骂，警察也骂不还口。
在商业领域，这条“铁律”被贯彻得更彻底，付钱的人就是“上帝”，似乎怎样吹毛求疵都有理。中国游客来日本消费，付的钱越多，受尊重的级别自然也越高。
“款待之心”令宾主同乐
日本文化传统中，有“款待之心”一说。作为以群体文化为特征的日本“和”之精神的体现，它不强调争夺而是强调分享，不强调独占而强调同乐。
歌舞伎演员松本幸四郎曾通过NHK电视台介绍，在原始森林郁郁葱葱的鹿儿岛，古代就有用刚采来的松蘑款待不相识的客人的习惯；在濑户内海的小岛，对那些来岛参拜观音的人，会全岛出来款待；在大分县的山村，人们对来看樱花的人不论是谁都飨以盛宴。
这种传统在日本进入商业社会后，作为“商业美学”保存了下来。商业上的“款待之心”的灵魂，就是站在对方立场上，使对方喜悦，对方的喜悦之光返照回来，款待者自身也充满喜悦。它要求款待者对被款待对象的愿望能及时察觉，是一种至高的行为艺术，一举一动，莫不中矩合节，正像庄子笔下的庖丁解牛——“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这样的美学只在被款待者满意的目光中升华，而不以回报为前提，是一种款待者与被款待者共同完成的、美的享受。饭店里，穿着优美的和服进行跪式服务的服务生深谙“款待之心”的传统；温泉中，绿水红枫凝结着“款待之心”的神髓；厨师刀下，如花如画的生鱼片挥洒着“款待之心”的音节……渗透到所有领域特别是商业领域中。由此，从事服务业的日本人基本不会“看人下菜碟”，因为这不符合他们重视“款待之心”的传统。
“泛神论”模糊文化冲突
个别时候，中国游客的一些不尽人意的习惯，也会引起日本人的困惑甚至反感；但另一方面，日本人也试着去理解这些习惯的成因与背景，不会一味谴责乃至抵制。
我曾在其他文章里提及中国游客在日本如厕时遭遇“文化冲突”的事，就是中国游客不把手纸扔在马桶中冲掉，而是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日本的媒体人士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时，我说：中国的水洗厕所还远未普及，手纸也千差万别，水道的压力也不尽相同，不像日本，全国哪里都用能在马桶里融化并冲走的手纸。如果随便把手纸扔进马桶，中国游客担心会造成堵塞，所以，他们这样做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好心。
日本人听过后，立刻在媒体上解释起这种“文化冲突”产生的原因，有人还在电视节目里说：发展阶段不一样，这理所当然。回想日本当初刚普及座便器时，还有人以为那是洗脸池，凑上去洗了一把脸呢！
另一个例子是，中国人买东西时喜欢拆封，最开始店家很恼火，后来媒体通过深入调查发现：中国的仿冒商品比较多，对中国人来说，不开封是不放心的。
在媒体“教育”下，日本商家把每种商品都拆开一个作为样品，问题便解决了。
一般来说，日本人不会歧视远道而来的人，这可能与他们的文化植根于一种“泛神论”有关。在日本人的基本信仰中，无论山川草木、日月山河、穷通贵贱中，都是有神的。这种“泛神论”如果用黑格尔的话转译一下，就是“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作者曾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日本东京大学客座研究员，现任日本《中文导报》副主编，有《庄子和现代主义》、《川端康成与东方古典》等著作。
尽管中日两国时有摩擦，中国游客在日本获得的却是一边倒的盛情款待。日本人为什么如此欢迎中国游客，甚至原谅后者的某些“缺点”？这其中，思想文化层面的原因很多。
最近，围绕大陆人去香港旅游，发生了不小的风波。与此相对，虽然赴日的中国游客越来越多，但除2010年9月29日，由于刚刚发生中日船舰冲突事件，中国游客乘坐的巴士在福冈偶遇日本右翼团体而发生围堵事件外，就再也没听说过日本人排斥中国游客的事。
日本人对来自中国的游客，可以说是一边倒地欢迎。他们在各地把在日本早已消失的“春节”的庆典发掘出来，张灯结彩，好像特意用“春节”与中国游客“认亲”；不少大的百货店要求员工学中文，有些店告诉员工：不会用中文卖货不要紧，只要能用中文打个招呼，也能表现出我们的“亲切”，他们变着法子让中国游客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许多中国游客从日本回来，都在网上诉说在日本受到的感动，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听说哪个中国游客在日本受到“歧视”。也许，宽阔的东海，把游客来日的负面因素隔断，只剩下正面因素？笔者不敢就此妄加评论，但对日本人为何如此欢迎中国游客，甚至能原谅中国游客的某些“缺点”，我却有一点心得。
付钱的就是上帝
对“中国人来日本‘爆买’、拉动日本消费”这一点，这里不再多言，因为所有的媒体都在说，我只想说些更深层的体会。
刚到日本时，每当我买完东西，日本人都要说声“非常感谢”，当时我大吃一惊，在中国买东西就是接受服务员的“服务”，要感谢他（她）才成。现在，在大陆和台湾等地，买完东西有时也会得到一句“谢谢”，我相信，那可能是和日本人学的。
后来，我在日本发现一条“铁律”，就是付钱的人就是“上帝”，收钱的人就是“奴仆”。这条“铁律”甚至在公务员和市民之间也适用。
日本政府常教导公务员：我们不生产任何有交换价值的东西，我们是拿纳税人的钱活着的。
因此，日本的公务员十分谦卑，如果你去办事，只要按照法律和条例规定办，他们都会竭尽全力给你办成。我常看见纳税人站在政府大厅大发雷霆，公务员们却都毕恭毕敬，连声道歉，甚至常看见有人在街上对着警察破口大骂，警察也骂不还口。
在商业领域，这条“铁律”被贯彻得更彻底，付钱的人就是“上帝”，似乎怎样吹毛求疵都有理。中国游客来日本消费，付的钱越多，受尊重的级别自然也越高。
“款待之心”令宾主同乐
日本文化传统中，有“款待之心”一说。作为以群体文化为特征的日本“和”之精神的体现，它不强调争夺而是强调分享，不强调独占而强调同乐。
歌舞伎演员松本幸四郎曾通过NHK电视台介绍，在原始森林郁郁葱葱的鹿儿岛，古代就有用刚采来的松蘑款待不相识的客人的习惯；在濑户内海的小岛，对那些来岛参拜观音的人，会全岛出来款待；在大分县的山村，人们对来看樱花的人不论是谁都飨以盛宴。
这种传统在日本进入商业社会后，作为“商业美学”保存了下来。商业上的“款待之心”的灵魂，就是站在对方立场上，使对方喜悦，对方的喜悦之光返照回来，款待者自身也充满喜悦。它要求款待者对被款待对象的愿望能及时察觉，是一种至高的行为艺术，一举一动，莫不中矩合节，正像庄子笔下的庖丁解牛——“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这样的美学只在被款待者满意的目光中升华，而不以回报为前提，是一种款待者与被款待者共同完成的、美的享受。饭店里，穿着优美的和服进行跪式服务的服务生深谙“款待之心”的传统；温泉中，绿水红枫凝结着“款待之心”的神髓；厨师刀下，如花如画的生鱼片挥洒着“款待之心”的音节……渗透到所有领域特别是商业领域中。由此，从事服务业的日本人基本不会“看人下菜碟”，因为这不符合他们重视“款待之心”的传统。
“泛神论”模糊文化冲突
个别时候，中国游客的一些不尽人意的习惯，也会引起日本人的困惑甚至反感；但另一方面，日本人也试着去理解这些习惯的成因与背景，不会一味谴责乃至抵制。
我曾在其他文章里提及中国游客在日本如厕时遭遇“文化冲突”的事，就是中国游客不把手纸扔在马桶中冲掉，而是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日本的媒体人士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时，我说：中国的水洗厕所还远未普及，手纸也千差万别，水道的压力也不尽相同，不像日本，全国哪里都用能在马桶里融化并冲走的手纸。如果随便把手纸扔进马桶，中国游客担心会造成堵塞，所以，他们这样做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好心。
日本人听过后，立刻在媒体上解释起这种“文化冲突”产生的原因，有人还在电视节目里说：发展阶段不一样，这理所当然。回想日本当初刚普及座便器时，还有人以为那是洗脸池，凑上去洗了一把脸呢！
另一个例子是，中国人买东西时喜欢拆封，最开始店家很恼火，后来媒体通过深入调查发现：中国的仿冒商品比较多，对中国人来说，不开封是不放心的。
在媒体“教育”下，日本商家把每种商品都拆开一个作为样品，问题便解决了。
一般来说，日本人不会歧视远道而来的人，这可能与他们的文化植根于一种“泛神论”有关。在日本人的基本信仰中，无论山川草木、日月山河、穷通贵贱中，都是有神的。这种“泛神论”如果用黑格尔的话转译一下，就是“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作者曾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日本东京大学客座研究员，现任日本《中文导报》副主编，有《庄子和现代主义》、《川端康成与东方古典》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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