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特·格拉斯：“德国文坛良心”停下舞步

    君特·格拉斯象征着二战后德国文学界的良心，他的艺术才华并不局限于文学创作。从绘画、雕刻到舞蹈，他通过各种方式来拥抱生活，并凭借个人魅力赢得无数尊重。

    1982年的一天，我去德国汉堡商谈新作《午夜之子》的出版事宜。其间，有位出版商主动提出，要不要去君特·格拉斯家坐坐？于是，我来到郊外的韦韦尔斯夫莱特村——格拉斯在那里有两栋房子，一栋用于居住和写作，另一栋则是他的私人画室。

    身为晚辈，我相信，自己在格拉斯面前表现出了足够的谦恭。不冷不热地相处了一小会儿后，他大概是认可了我，便把我带到他存放古董眼镜的一个橱柜旁，让我挑一副。接着，他拿出一瓶荷兰杜松子酒，酒快喝尽时，我俩成了朋友。

    宾主二人信步走进那间画室，我立刻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青铜铸成的鳗鱼雕塑、陶制的比目鱼模型……还有一幅蚀刻版画，上面描绘着一个孩子在击打铁皮鼓。

    那一刻，我真的很嫉妒格拉斯，嫉妒他的艺术天赋胜于嫉妒他的文学造诣。结束一天的写作，跨过一条街的距离，就能变身为另一种艺术家，这是何等绝妙！不仅如此，他还为自己的著作亲手设计封面：小狗、老鼠、蟾蜍……逐一从他笔下跃出。

    此后，好些记者询问我对格拉斯的看法。当我表示，我认为他是依然在世的两三位最伟大的作家之一时，某些人带着疑惑的口吻反问：“嗯，《铁皮鼓》是不错，但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吗？”（编者注：《铁皮鼓》于1959年初次面世）就此，我答道，就算格拉斯从未写过这部小说，他的其他作品也足以赢得我的赞美；事实上，《铁皮鼓》对纳粹统治的讽刺与揭露，足以令他跻身不朽者之列。

    这些记者显得失望。他们似乎更乐意听到八卦一点的东西，但我没更多的可说。

    人们喜爱格拉斯及其作品，喜爱他用现代方式重塑经典童话的技法，喜爱他拷问历史的黑色幽默，喜爱他严肃的玩笑，更喜爱他令人难忘的勇气。正是这种勇气，让他一度被外界视作特定时代的另类，实际上却赋予他将许多无法言状之物化作艺术品的才华。

    所以，当某些人将“纳粹分子、反犹分子”之类的诽谤扔到他身上，我只是想：让作品为他说话吧。他揭开了被一代德国人选择性失明的情节，任何反犹分子都不会这样做。

    格拉斯70岁生日当天，很多文坛同好汇聚到汉堡的塔利亚剧院为他祝寿。令我至今无法忘怀的是，当赞歌唱完，音乐响起，整个剧院瞬间变成了巨大的舞池，格拉斯本人则是其中最耀眼的舞蹈大师；我发现，这个老人懂华尔兹、波尔卡、狐步、探戈和加伏特舞，而且，整个德国最漂亮的姑娘似乎全都出现在了现场，排队等着与他共舞。

    看着他欢快地摇摆、旋转和倾斜，我明白了这就是真实的他：德国文学的头号舞者，舞过历史的恐惧，舞向文学之美，因其个人魅力特别是堪比演员的禀赋，成为一代巨匠。

    对那些轻视甚至试图否定格拉斯的人，我早就说过：“也许，只有等他永别人世，你们才会明白自己失去了一位怎样的伟人。”而今，这一刻已经到来，但愿他们能够醒悟。

    （原载美国《纽约客》杂志网站，本文有删节）

    作者萨尔曼·拉什迪是英国小说家，代表作《午夜之子》曾获1981年布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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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特·格拉斯其人

    君特·格拉斯，1927年生于但泽，德国（西德）作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铁皮鼓》、《猫与鼠》和《狗年月》。因语言新颖，想象丰富，手法独特，他在当代世界文学中占有相当地位，多次获奖，数度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最终于1999年获奖。

    1944年，尚未成年的他一度应征入伍，在防空部队服役。战后，他曾从事各种职业，当过农业工人，学过石雕和造型艺术，后来成为职业作家、雕刻家和版画家。

    除了在文学界享有盛誉，他还活跃在战后德国的政治舞台上。作为坚定的和平主义者，他坚决反对北约在德国部署核武器。两德统一后，他致力于反对仇外主义和新纳粹势力。耐人寻味的是，直到2006年，他才主动披露自己曾为纳粹党卫军效力的往事。

    2015年4月13日，格拉斯去世。生前最后一次接受采访时，他表达了对战争、气候变化和人口爆炸的担忧。他指出，乌克兰和中东各国的冲突，似乎表明人类正在重复先前的错误；如果社会大众继续处于这种“梦游”状态，又一场世界范围的灾厄或许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