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政府主义真的比专制好吗？

    2003年4月，德国作家汉斯·恩岑斯贝格尔在《法兰克福汇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庆贺独裁者萨达姆下台。在针对美国入侵伊拉克的讨伐声中，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敢于公开对抗舆论，支持美国的人。战争爆发前，我去了一趟北伊拉克。我虽然不支持伊拉克战争，但游访经历让我真切地感到，推翻独裁统治无论如何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有很多理由来庆贺独裁统治的终结。其中一条是，不再有罪犯可以占居高位，掌控权力。还有人相信，什么都比专制强。事实证明，最后一条信念是错的。

    过去十年伊斯兰状况表明，还有比专制独裁更糟糕的，比失去自由、备受压迫更让人难以忍受的，那就是战争和骚乱。从巴基斯坦延伸到马里，战败地区的混乱说明，专制和民主并不是非此即彼。更多的时候，介于二者之间的，是无政府状态。

    秩序才是游戏规则。现代政治之父霍布斯说过，“国家”的基本功能是确定法律秩序以征服“自然状态”。他在17世纪书写《利维坦》时正值英国内战。在战争的阴影中，霍布斯提出，为了保护国家公民的生命和财产，国家垄断暴力是合法的。

    马丁·路德在1512年的《反打劫杀人的农民暴徒》一文也提出，支持成立一个制止德国农民暴动的集权。路德对农民的遭遇十分同情，但却对他们的暴力反叛和致使国家陷入无政府混乱状态感到很失望。叛乱应该被斩断，路德写道，“就像一只疯狗必须被处死”。

    在二战之后漫长的和平稳定期，西方人将政治持续稳定视为稀松平常。冷战期间，西欧社会面临的威胁不是来自军阀和恐怖组织，而是社会主义国家。那段时期被认为是西方民主制度和社会主义专制之间的对抗：专制的反面就是民主。

    上世纪90年代东欧证实了这种观点。社会主义制度的解体没有导致那些国家陷入无政府状，而是建立了一套新的民主体制。一切那么容易，造成一种假象：只要扫除阻碍民主的路障，即专制，就能实现民主。

    然而在俄罗斯，苏联体系向民主政权的转变失败了。俄罗斯人可以民主选举了，经济也私有化了。然而法律制度依然没能完善。政治上的反复无常，经济上的贪污腐败使得上层权力更加集中。铁腕者大权在握。车臣武装分子开始闹独立，国家随之分崩离析。

    所有这一切都导向一个问题：稳定本身是不是很重要？那些赞同的人，常被指认为不在乎自由和人权的犬儒主义者。然而，真相是残酷的，专制统治常常比无政府主义的混乱状态要好一些。如果让人们在功能强大的专制政权和散漫无能的软弱政府之间选择，那么专制政府似乎要更能接受。大多数人相信，人生安全和一定限度的公平要比个体自由和完美的民主制度更加重要。

    老年人无比怀念政治稳定的那些日子，有时为了恢复稳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这为极端主义的上台铺平了道路。在阿富汗，伴随苏维埃撤退后的动荡局势，接踵而至的是塔利班上台。而现在，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如日中天。

    这个论点听起来挺冷血政治的。这似乎在揭示西方经验无效——能力有限，无法输出其核心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感觉好像出卖了理想。

    伊拉克战争留下的烂摊子改变了恩岑斯贝格尔的想法。在波茨坦8月份举办的文学节上，他坦言，他为写过那篇文章感到汗颜。

    □德国《明镜》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