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H17灾难现场——向日葵丛中的地狱记忆

    马航MH17航班坠落两天之后,我们在乌克兰东部的一条高速公路上驱车前往事故现场。我们要去做一个大新闻，我感到兴奋。但这种感受没能持续多久。

    我们的车速降下来了，为的是要通过路障。这些路障由表情疲倦的民间武装人员把守，他们的穿着杂乱，有运动服，有迷彩服，还戴着假名牌太阳镜。他们看了一眼，就挥手让我们通过了。他们已经习惯于挡风玻璃上贴着TV字母的车了。

    司机名叫亚历山大，是从顿涅茨克来的出租车司机，至少从表面看，他接送各种媒体和做翻译，挣了很多美金。

    但他现在似乎不那么合拍了，无法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他做的事情上。这是亚历克斯第5次回到坠机现场了。

    “那里的情况怎样？”我问他。

    “情况……”亚历山大说不下去了。

    “情况像……”他又尝试了一次。

    几分钟之后，我们降慢车速，商讨去另外一个查看点。这时我想他已经忘记我刚才提的那个问题了。

    “就像地狱。”他突然脱口而出。我立即回到现实。“那么我们就去看看在向日葵中的地狱。”

    宁静的田园风光、金黄色的作物与烧焦的飞机金属残骸相对比，让现实显得更加可怕。

    马航MH17非常有可能是在万米高空被一枚防空导弹击中，从而产生一个巨大的爆炸性减压，将残骸和乘客撒落在种满向日葵的田野里。

    机上的乘客可能在瞬间死亡，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他们的尸体以几百英里的时速在空中翻滚坠落。在这种速度下，衣服会被撕烂，韧带和肌腱会被拉断，四肢会破碎和变形。

    首批在事故现场的人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恐怖景象——那些半裸或全裸的尸体全都奇形怪状不自然地扭曲着，就像是耶罗尼米斯·博斯所描绘的后世情景。

    燃烧的航空燃油与新闻里的那些陈词滥调混合在一起，成了“准确无误的死亡恶臭。”这些尸体已经无遮掩地暴露在那里几天了，根本无尊严可说。

    我看到憔悴、疲惫的应急人员在收集残留的尸体和支离的人体部位，用大袋子将它们装起来。他们将这些令人遗憾的包堆到一辆自动倾卸灵车上。这些应急人员到这里已经几天了，他们几乎是互不说话。他们从未想到过会有这一天。他们的人生已经被完全改变了。

    我们的司机亚历克斯走到一旁，与一位当地人交谈起来。这位当地人的房子毫发无损。“幸运”并不远——如果飞机再前行20米，他的房子以及里面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这位当地人是民间武装人员，手中拿着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他悲哀地凝视着波音飞机那一大堆残骸。 “如果你以前来这里，我会说从那条路走下去，那里有最美的垂钓湖——我们总是与孩子们一起去那里游泳。”他说。

    他家房子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木十字架，亚历克斯是虔诚的基督徒，他喃喃自语地说是耶稣让小村庄得以幸免。但是，他不清楚为什么神要在这里屠杀298条无辜的生命。

    几周后，我回到了伦敦。有一天早上，我起床后突然感到有一种极度的悲哀。我不想去上班，不想跟我的孩子们玩，不想吃东西，甚至不想做人了。

    这不是创伤——这让人感到更像是一种彻底的心碎。无论是在MH17之前还是在MH17之后。

    我经常想到这一切——那298位死于瞬间的人，那些无法保护自己孩子的人，那些悲伤地离开了的人。我也想到那些救援人员和村民，是他们将那些发烟燃烧的残骸和支离破碎的尸体收拢到一起的。我还想到了亚历克斯。最后，我还想到了所有的其他人，在一个晴朗的夏日，马航MH17撞进了一片种满向日葵的田野里，从此，他们的人生就被悲哀地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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