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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7月16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中国不改革的社会风险

郑永年 《 青年参考 》( 2014年07月16日   03 版)

    中国的改革是否成功,取决于改革能否为大多数老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而这些好处最显著的就是在社会领域。对改革者来说,要激发社会对改革的热情,就要从社会改革中找到突破口。

    和政治风险(权力)及经济风险(资本)相比,中国改革或不改革所面临的社会风险更大。因为在政治、资本和社会之间,社会是最弱的一方,承受能力也最差,风险因此也就越大。

    对中国社会所能带来的最大风险,是社会领域的更大规模的市场化。改革早期,改革者并没有把经济领域和社会领域分开,简单地把经济政策应用到社会领域,即社会保障、医疗卫生、教育、公共住房等主要领域。从世界的经验来看,这些领域,政府应当扮演主要角色,辅助于市场机制。这个领域的市场机制,和经济领域的市场机制并非是同一件事情。经济领域的市场机制的主要目标,是资源配置的效率;社会领域的市场机制的主要目标,则是政府提供公共服务效率的最大化。

    中国在社会领域的改革显然出现了大问题,改革者把经济政策引入社会领域,导致了社会领域的过度市场化。甚至可以说,中国过去经济的高速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破坏社会领域取得的。1990年代后期就开始了医疗领域的市场化,导致医院变成暴富产业。1997年发生亚洲金融危机,为应付危机,政府进行了教育的产业化,教育变成暴富产业。2008年发生全球性金融危机,为应付危机,政府进行了房地产的产业化,房地产变成暴富产业。在这些社会领域,中国的产业化远比西方发达国家要高,也比大部分发展中国家要高。

    上世纪80年代,英国首相撒切尔想进行社会保障和教育的私有化,以失败告终。很多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做不到的东西,中国做到了。当然,这不是要赞许。西方的社会保护远比中国好。经济发展水平比中国低的很多国家,社会保护也比中国好。社会领域遭到极大的破坏,导致了中国社会的不稳定状态。

    因此这些年,中国开始重视经济转型和政府转型,社会改革的议程也开始重要起来。

    一些人就开始担心,中国会不会演变成上世纪皮诺切特时期的智利。当时,智利军人政权使用政治权力和行政权力,推行西方激进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即私有化。结果,新自由主义彻底摧毁了智利社会基础,使国家陷入长期的混乱。中国反对私有化,取而代之的是提倡市场化。不过,如果以政治权力和行政权力来推行市场化,也会出现人们不想看到、竭力想避免的结果。

    对大部分中国老百姓来说,经济改革是否成功,主要看这些社会领域的服务的供应是否充分。对老百姓来说,财富便是社会保障、医疗、教育和住房等,他们的收入来自打工,这份收入必须负担得起购买所有这些社会领域的服务。一旦这些社会领域被市场化(注意区别于政府向市场购买而提供给社会的市场化),即成为有钱有势者创造巨额利润的地方,普通人便不可能负担得起。即使在资本主义国家,这些服务大多是政府提供的,而不是资本提供的。当然,西方普通老百姓争取到这些服务,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即长期的、不乏暴力的工人阶级运动。

    中国不少老百姓现在已不相信政府的改革,并非一点道理都没有,因为过去已经有太多的改革,不仅没有给老百姓带来好处,反而损害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社会基础。改革是GDP导向的,以破坏社会为导向,改革越多,老百姓受损越大。如果改革在实践层面仍然延续破坏社会的模式,社会风险会大到不可控制的程度。

    今天的中国社会,在很多方面同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欧洲,并没有多大差别,只强调经济发展,而忽视社会建设和社会保护。今后的改革是否成功,取决于改革能否为大多数老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而这些好处最显著的就是在社会领域。对改革者来说,要激发社会对改革的热情,就要从社会改革中找到突破口。

    社会的风险也来自产业发展的结构特征,即今天的一些产业,能够产生巨大的GDP,但产生不了很多就业;能够产生极少数富翁,但产生不了庞大的中产阶级。当今社会,任何国家都会把重点放在信息、金融等生产着巨大的GDP和附加值的产业上。但这些产业很少像传统制造业那样,能够通过制造巨大的就业机会,培养出庞大的中产阶级。

    在欧洲,这种情况就产生了受过教育的青年大量失业的情况。在发展中国家也是这样,才导致了各种形式的颜色革命。很多国家已经提出了“如何拯救青年一代”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但这里的因素并非青年本身,而是如何改变现在的产业结构的问题。失业、财富差异、社会分化,这些是现代社会随时都会爆发出来的社会风险。

    这种现象,可以称为由经济结构变异而产生的社会激进化。从深层次看,台湾发生的占领立法院的学生运动,便是经济结构变异的产物。当政府和资本站在一起时,社会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社会运动。可以说,类似的社会运动已经遍布全球,既发生在非民主社会,也发生在已经民主化了的社会,它们反对资本、反对和资本站在一起的政治力量及其政府。

    绝对不能低估中国社会在这方面的风险。这里主要的矛盾是——改革,即使是沿着正确方向的改革,要取得成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中国以结构调整为目标的改革需要时间。不过,社会等待改革所带来的成果,越来越没有耐心了。今天中国社会对改革的态度,可以简单地概括成两点,即高度期待和失去耐心。高度期待,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推出重大的改革举措了,越来越多的问题积累起来,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

    这些年来,中国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在急剧增长,是因为没有足够改革或是错误的改革所致。也不能说,过去的十年没有改革,只是始终没有找到改革的突破口。多数老百姓的感觉是,来自社会改革的一些好处,远远抵不上社会领域被市场化所带来的损失。因此,尽管很多人对改革越来越失望,但还是对那些能够为老百姓带来好处的改革充满期待。同时,中国社会对不改革或改革不足的现状越来越没有耐心。现在有了改革的顶层设计,如果在今后一段时间里,仍然没有改革的动作,人民仍然不能享受到改革的好处,社会会变得更没耐心。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中国可能会加入政治激进化的世界潮流。尽管今天中国政府治理社会的能力已经大大提升,但一旦整体社会出现激进化,最有效的社会管治也会变得无济于事。社会管治只有在少数社会群体不满的情况下才会有效,一旦社会的大多数变得不满,不再是一个管治的问题,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自下而上的革命。

    所以,对中国的改革者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挑战,就是如何尽快把改革运作起来,执行下去,并且能够使大部分老百姓获益。今后的改革不仅不能再继续破坏社会领域,而且要在为社会提供充分保护的前提下,通过社会改革来谋取可持续的经济发展。归根结底,今天的中国,社会改革要比经济改革更重要。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所所长)

    摘自新加坡《联合早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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