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底蕴深厚的巴格达,连年的战乱正在重新定义当地作家的创作基调。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艾哈迈德·萨达维的成功,为伊拉克文学界带来了一线希望。
在获颁阿拉伯世界最高文学奖项——阿拉伯布克奖几天前的夜晚,艾哈迈德·萨达维(Ahmed Saadawi)和朋友们到巴格达的一家咖啡厅小坐。这个地方不仅带给他灵感,还存在于他笔下的虚构故事中。
他离开后约一个小时,临近的街上爆发了又一起自杀式炸弹袭击,几位友人因此负伤。不过在萨达维看来,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经历——对过去10年间生活在巴格达的任何人都一样;在这座城市,单是“时间安排”这么寻常的事情,就能决定生死。
尽管同行死的死,转行的转行,出国的出国,萨达维仍然留在伊拉克,专心写作。“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活下去的渴望,在我内心冲突不休。”他说。
弗兰肯斯坦“复活记”
萨达维仿佛寡欲、悲伤和慷慨的混合体——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今日伊拉克人的集体性格。作为本土作家的领头羊,他致力于通过小说,诠释美国2003年入侵后造成的创伤。
在逆境中的不懈努力,造就了获奖作品、超现实主义小说《弗兰肯斯坦在巴格达》:一位拾荒者从各处爆炸现场收集人体残骸,然后组装出一具完整的人体;后来,一个任性的灵魂控制了“他”,令其走上复仇之路。随着情节推进,这具被命名为“西斯马”(意为“他叫什么名字”)的活尸也开始滥杀无辜,反映了战争带来的疯狂和道德模糊。
萨达维坦言:“书中包含很多信息,其中之一是,在暴力笼罩下,没有谁是无辜的。”
和一切有丰富文化遗产的大城市类似,巴格达的许多街道和广场以历史上的著名诗人和文学家命名。现在,萨达维以新星姿态登上舞台,令深陷困境的当地作家群体为之振奋。
“他给了我们信心,让我们坚信伊拉克仍然活着,而且,我们是可以做出改变的人,只要有这方面的意愿。”伊拉克小说家易卜拉欣·阿卜杜勒·贾巴尔说。
萨达维生于1973年,在萨德尔城的什叶派贫民窟长大,父亲是驾校教练。从师范学院毕业不久,他便投身写作。这次,拿到相当于5万美元的奖金后,这位4个孩子的父亲打算先用这笔款项还清在长期写作过程中欠下的债务。“我不擅长跟钱打交道。”他说。
暴力混乱也是灵感之源
对一些美国人来说,将自身在伊拉克的经历写成小说是种怀旧,他们的战争毕竟已经结束;而对萨达维和更多伊拉克人而言,战争始终萦绕在现实生活中,令人习以为常。事实上,那家遇袭的咖啡厅很快重新开张,不幸的是,老板马辛·哈萨姆的兄弟在爆炸中失去了生命。他在咖啡厅重开的当天表示:“我太伤心了,一页书都读不进去。”
无论如何,《弗兰肯斯坦在巴格达》的成功,增强了萨达维的信念:生活在一个极端暴力行为成为家常便饭的城市,小说比新闻报道和回忆录更适合表达情感。“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缺乏法律,缺乏安全,都令恐惧不断增长。”他强调。
很多人认为,在这部获奖作品中,巴格达本身就是作为一个角色而非单纯的背景出现的,它是被作家描述为“反乌托邦”和“人间地狱”的故乡。至于怪物“西斯马”,则是从巴塔文区肮脏凌乱的街道冒出来的,该区横跨市中心,位于解放广场和天堂广场中间;2003年,伊拉克人得到美国海军陆战队协助,在这附近将萨达姆·侯赛因的雕像拉倒。
对作家们来说,巴塔文区同样很有取材价值。这里有妓女,有毒品,有可以豪饮的小酒吧,有发廊和咖啡厅,很多老人会来此喝茶、抽烟、玩多米诺骨牌以打发时光。
“每个国家都有一个巴塔文区。”贾马尔·阿尔马斯里说。这位酒保是20世纪90年代从埃及来伊拉克的。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给萨达维的一个角色带来了灵感,兀自侃侃而谈:“巴塔文区相当好玩,你可以找到任何东西——女人、毒品、酒精……到了这里,你就自由了。”
也有人为当下的混乱黯然神伤。“犹太人在这里的日子,巴塔文区是很好的地方。”老住户阿里·沙米哈边抽烟,边在发廊用剃刀修剪胡须。“后来,基督徒来了。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这里都还是个好地方。基督徒离开后,各种罪孽都冒出来了。”
为昏暗的文坛带来一线光
每到传统的穆斯林安息日,巴格达都会举办文化活动,似乎忘却了战争、贫困和死亡。对作家和书商而言,穆太奈比大街是适合群聚的地方。人海中,有一位男士在寻找《弗兰肯斯坦在巴格达》,说想买一本带去马来西亚。马来西亚是伊拉克人常去的度假地,那里是为数很少的、该国公民可以免签的国家之一。然而,跟其他人一样,他没能找到这本书。
书商阿巴斯·加西姆说:“几乎所有人都问这本书,现在已经脱销了。需求太大了。”
最近一个礼拜五,萨达维坐在这条街上一个挤满人的小礼堂的前排,等待着为他举办的庆祝仪式开始,显然很享受自己在阿拉伯文学世界的好名声。他先来了个自拍,然后上台进行了简单的发言,接着又与每一位想与他合影的人拍照,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他还对那些在书摊上买不到这本书的人承诺,很快会开放互联网下载服务。
经历了数十年的独裁统治、经济制裁外加军事占领,巴格达的文化生活水平已显著下降。很多作家抱怨道,如今,光靠码字根本不足以糊口。
萨达维无疑带来了一线光明。“当作家,需要的只是一张书桌加一盒烟罢了。”他说。
□美国《纽约时报》
○编译 陈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