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严重水污染事件
美国如何应对水质信任危机
○本报记者 高珮莙
《
青年参考
》（
2014年04月23日
20
版）
 |
由于水源遭到污染，民众不得不前往供水点打水。 |
西弗吉尼亚州的水污染事件过去近4个月了，紧急状态早已结束，大大小小的科研机构也陆续站出来宣布，饮用水中的化学物质含量达到安全水平。似乎这场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饮用水危机已经消弭于无痕。
但对当地居民而言，一切还远没有结束。受污染的水会带来怎样的危害？何时才能安全饮用自来水？相比起政府的安抚，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嗅觉。正如美国《大西洋月刊》所说，一度造成30万人断水的污染泄漏事件，早已演变成一场信任危机。
“不要用这些水做任何事”
劳拉打开洗衣机，俯下身仔细检查气味。“还有非常微弱的甜味。我能隐隐约约闻到。”她捞起一件丈夫的运动衣，告诉《大西洋月刊》。
水污染后，这个居住在西弗吉尼亚州查尔斯顿的女人，将全家的衣服都送去3小时路程外的镇上洗衣店，但时间长了，额外付出的时间和路费让这个四口之家难以承受。最近，她开始用自来水洗衣服和浴巾。几周后，他们也许会试着淋浴。
1月9日，西弗吉尼亚州民主党州长汤布林在电视上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时，劳拉的丈夫罗伯特正呼朋引伴，骑着山地车在森林公园里畅游。直到傍晚走出森林，他才在朋友的卡车挡风玻璃上发现一张字条：“自来水公司发布了禁止用水通知！”罗伯特立刻将山地车丢进吉普车的后备厢，疾驰回家。
此时，劳拉正在家清洗牛排，准备晚餐。她还不知道，就在自来水公司上游不到两英里（1英里约合1.6千米）的地方，一家化工厂含有4-甲基环己烷甲醇（MCHM）的废料泄露，受污染的埃尔克河蜿蜒流过查尔斯顿及周围9个县，这条河流为30万人提供饮用水。
“没有人真正知道这有多危险。”汤布林说，“请不要喝，不要洗，不要用这些水做任何事。”
劳拉怔怔看着刚被扔进垃圾桶的牛排，然后拿起钱包，径直走向便利店。
那里早已一片混乱。人们推着购物车狂奔，希望抢到更多的瓶装水。为了维持秩序，警方加强了商店外的巡逻，规范人们排起长队。轮到劳拉登记时，店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抢购一空了。
回家后，罗伯特当机立断，带着14岁的儿子开车回到8英里外的森林，在小溪上游用水桶装了20加仑（1美制加仑约合3.8升）冰冷的山泉水。
他们想，这些水省着用几天足够了，自来水公司和地方政府一定会想办法解决问题。那时，他们就可以知道最重要的答案：何时才能安全饮用自来水。
“我们不愿成为试验品”
6个星期后，这个国家对水危机短暂的恐慌似乎已全部消退。鲜有媒体提到这件事，总统奥巴马的国情咨文中，也没有说起这个距首都只有350英里的城市，还有没有干净的水。
但跟许多邻居一样，罗伯特还没有开始用自来水。事故一个月后，当地卫生部门负责人古普塔针对200位居民进行了非正式的调查，只有1%的人饮用自来水。
很少有人知道泄漏的MCHM是什么，评估它的风险更是无从谈起。
与MCHM相关的最新联邦立法，是1976年通过的有毒物质控制法案。它规定6.2万种化学物质不构成“不合理的风险”，因此不需要政府监管机构介入，MCHM就在其中。但时移世易，成千上万的新化学物质出现在市场上，一些当年很少使用的化学品如今已无处不在了。
惟一对MCHM进行检测的，是伊士曼化学公司。该公司发言人承认，检测由独立的实验室完成，公司不打算在这上面花太多钱。
“警告！吞咽（该物质）具有危害性！刺激皮肤和眼睛。在更高温度下，蒸汽可能刺激眼睛和呼吸道。”伊士曼提供的数据表“危害识别”条目称，MCHM的半数致死量（表示在规定时间内，通过指定感染途径，使某种动物半数死亡所需最小毒素量）为每千克水825毫克。至于其他潜在的致癌性、生殖毒性、对特定器官的危害，该数据表上显示，“没有可用数据”。这句话被重复了152次。
污染发生仅4天后，自来水公司和当地政府就开始指导某些地区的居民冲洗水龙头，恢复用水。这个决定是由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依据制造商提供的数据作出的。
尽管承认“对这一特定化学品缺乏研究”，CDC表示，它已“使用已知的信息确定一个人可以摄入多少MCHM而不影响健康”。结论是，当MCHM的含量低于百万分之一时，居民可以再次饮用自来水。这一数字类似于奥运会标准大小的游泳池中有半加仑MCHM。
然而，CDC同时表示，“出于谨慎态度”，孕妇最好不要喝自来水，直到化学物质全部消失。那孩子呢？病人呢？使用相同的数据，另一家科研机构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百万分之0.025。并不是每个人都赞同CDC提出的标准，这让事情变得更加混乱。
起初，美国政府声称“我们相信泄漏物不超过5000加仑”。两个多星期后，《彭博商业周刊》透露，MCHM的泄漏量达近1万加仑，另一种更鲜为人知的化学物质PPH也被泄漏。
与此同时，人们开始因水污染生病，至少他们确信如此。泄漏事件9天后，已有400多名症状相似（包括恶心、呕吐、眼睛发热）的患者出现在当地医院。自来水仍散发出类似甘草汁的令人作呕的甜味。
“你们自己决定。”汤布林在1月20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我绝不会说，百分之百，一切都是安全的。但我能说的是，如果你感到不舒服，那就不要用它。”
“事实是，”古普塔告诉《大西洋月刊》，“我们不愿成为试验品。”
比起政府，人们更信任自己的鼻子
罗伯特有了新的日常工作。每隔一周，他就得从20分钟路程外的另一家自来水公司，搬回装满300加仑水的巨大水罐。每晚睡觉前，他出门将4只大桶装满水，早上5点半准时打开煤气灶，等待一个半小时烧热水，再拎到楼上给全家人洗浴。对孩子们来说，父亲制作的简易装置跟真正的淋浴相差无几。
泄漏事故后，罗伯特的头脑开始适应一套新的事实。1加仑水重8磅（约合3.6千克），每天晚上他都得拎160磅（约合72.6千克）水回家。全家人每天喝两加仑水，洗涤和打扫屋子则要用15～18加仑，匹兹堡的供货商会通过物流送来。
什么时候才能安全使用自来水？罗伯特不知道。每天早上上班前，他都会用葡萄酒杯盛满自来水，放到鼻子下闻闻。“我能闻到它。”他说，“它肯定就在这儿。”
在所有让人们难以再次信任自来水的因素中，气味可能是最重要的。挥之不去的气味仍在周围游荡，好像泄漏就发生在昨天。这意味着，在政府官员宣布水质安全很久之后，居民仍然可以在其中嗅出污染物的气味。正如罗伯特所说，“人类还没有发展到能吃喝闻着不对的食物”。比起政府，他们更信任自己的鼻子。
“我们只能从这里启程”
劳拉热爱西弗吉尼亚州。这是她丈夫的故乡，她孩子自由成长的地方，还有无数自然风光。但最近，她开始怀疑在这里生活的代价比好处更大。
她在“世界化工之都”特拉华州威尔明顿长大。8年前，她的母亲被诊断出患有多发性骨髓瘤。肿瘤学家推测，暴露于某种毒素中可能是主要原因。其后不久，父亲又被发现患有肺纤维化，暴露于化学物质或辐射中被视为罪魁祸首。由于治疗手段有限，他只能依赖氧气罐挣扎存活至今。
劳拉也许永远不知道，家人的健康问题与环境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当她在另一个化学谷养育自己的孩子时，一系列类似的困扰再次出现。
他们的饮用水安全吗？河流呢？呼吸的空气呢？劳拉和罗伯特曾谈及离开，但为了孩子的学业，他们决定留下来，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
下午，劳拉又去了趟20分钟路程外的超市排队买水，以确保晚餐时全家人免受受污染水的困扰。“往者不可谏，”她说，“我们只能从这里启程。”
西弗吉尼亚州的水污染事件过去近4个月了，紧急状态早已结束，大大小小的科研机构也陆续站出来宣布，饮用水中的化学物质含量达到安全水平。似乎这场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饮用水危机已经消弭于无痕。
但对当地居民而言，一切还远没有结束。受污染的水会带来怎样的危害？何时才能安全饮用自来水？相比起政府的安抚，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嗅觉。正如美国《大西洋月刊》所说，一度造成30万人断水的污染泄漏事件，早已演变成一场信任危机。
“不要用这些水做任何事”
劳拉打开洗衣机，俯下身仔细检查气味。“还有非常微弱的甜味。我能隐隐约约闻到。”她捞起一件丈夫的运动衣，告诉《大西洋月刊》。
水污染后，这个居住在西弗吉尼亚州查尔斯顿的女人，将全家的衣服都送去3小时路程外的镇上洗衣店，但时间长了，额外付出的时间和路费让这个四口之家难以承受。最近，她开始用自来水洗衣服和浴巾。几周后，他们也许会试着淋浴。
1月9日，西弗吉尼亚州民主党州长汤布林在电视上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时，劳拉的丈夫罗伯特正呼朋引伴，骑着山地车在森林公园里畅游。直到傍晚走出森林，他才在朋友的卡车挡风玻璃上发现一张字条：“自来水公司发布了禁止用水通知！”罗伯特立刻将山地车丢进吉普车的后备厢，疾驰回家。
此时，劳拉正在家清洗牛排，准备晚餐。她还不知道，就在自来水公司上游不到两英里（1英里约合1.6千米）的地方，一家化工厂含有4-甲基环己烷甲醇（MCHM）的废料泄露，受污染的埃尔克河蜿蜒流过查尔斯顿及周围9个县，这条河流为30万人提供饮用水。
“没有人真正知道这有多危险。”汤布林说，“请不要喝，不要洗，不要用这些水做任何事。”
劳拉怔怔看着刚被扔进垃圾桶的牛排，然后拿起钱包，径直走向便利店。
那里早已一片混乱。人们推着购物车狂奔，希望抢到更多的瓶装水。为了维持秩序，警方加强了商店外的巡逻，规范人们排起长队。轮到劳拉登记时，店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抢购一空了。
回家后，罗伯特当机立断，带着14岁的儿子开车回到8英里外的森林，在小溪上游用水桶装了20加仑（1美制加仑约合3.8升）冰冷的山泉水。
他们想，这些水省着用几天足够了，自来水公司和地方政府一定会想办法解决问题。那时，他们就可以知道最重要的答案：何时才能安全饮用自来水。
“我们不愿成为试验品”
6个星期后，这个国家对水危机短暂的恐慌似乎已全部消退。鲜有媒体提到这件事，总统奥巴马的国情咨文中，也没有说起这个距首都只有350英里的城市，还有没有干净的水。
但跟许多邻居一样，罗伯特还没有开始用自来水。事故一个月后，当地卫生部门负责人古普塔针对200位居民进行了非正式的调查，只有1%的人饮用自来水。
很少有人知道泄漏的MCHM是什么，评估它的风险更是无从谈起。
与MCHM相关的最新联邦立法，是1976年通过的有毒物质控制法案。它规定6.2万种化学物质不构成“不合理的风险”，因此不需要政府监管机构介入，MCHM就在其中。但时移世易，成千上万的新化学物质出现在市场上，一些当年很少使用的化学品如今已无处不在了。
惟一对MCHM进行检测的，是伊士曼化学公司。该公司发言人承认，检测由独立的实验室完成，公司不打算在这上面花太多钱。
“警告！吞咽（该物质）具有危害性！刺激皮肤和眼睛。在更高温度下，蒸汽可能刺激眼睛和呼吸道。”伊士曼提供的数据表“危害识别”条目称，MCHM的半数致死量（表示在规定时间内，通过指定感染途径，使某种动物半数死亡所需最小毒素量）为每千克水825毫克。至于其他潜在的致癌性、生殖毒性、对特定器官的危害，该数据表上显示，“没有可用数据”。这句话被重复了152次。
污染发生仅4天后，自来水公司和当地政府就开始指导某些地区的居民冲洗水龙头，恢复用水。这个决定是由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依据制造商提供的数据作出的。
尽管承认“对这一特定化学品缺乏研究”，CDC表示，它已“使用已知的信息确定一个人可以摄入多少MCHM而不影响健康”。结论是，当MCHM的含量低于百万分之一时，居民可以再次饮用自来水。这一数字类似于奥运会标准大小的游泳池中有半加仑MCHM。
然而，CDC同时表示，“出于谨慎态度”，孕妇最好不要喝自来水，直到化学物质全部消失。那孩子呢？病人呢？使用相同的数据，另一家科研机构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百万分之0.025。并不是每个人都赞同CDC提出的标准，这让事情变得更加混乱。
起初，美国政府声称“我们相信泄漏物不超过5000加仑”。两个多星期后，《彭博商业周刊》透露，MCHM的泄漏量达近1万加仑，另一种更鲜为人知的化学物质PPH也被泄漏。
与此同时，人们开始因水污染生病，至少他们确信如此。泄漏事件9天后，已有400多名症状相似（包括恶心、呕吐、眼睛发热）的患者出现在当地医院。自来水仍散发出类似甘草汁的令人作呕的甜味。
“你们自己决定。”汤布林在1月20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我绝不会说，百分之百，一切都是安全的。但我能说的是，如果你感到不舒服，那就不要用它。”
“事实是，”古普塔告诉《大西洋月刊》，“我们不愿成为试验品。”
比起政府，人们更信任自己的鼻子
罗伯特有了新的日常工作。每隔一周，他就得从20分钟路程外的另一家自来水公司，搬回装满300加仑水的巨大水罐。每晚睡觉前，他出门将4只大桶装满水，早上5点半准时打开煤气灶，等待一个半小时烧热水，再拎到楼上给全家人洗浴。对孩子们来说，父亲制作的简易装置跟真正的淋浴相差无几。
泄漏事故后，罗伯特的头脑开始适应一套新的事实。1加仑水重8磅（约合3.6千克），每天晚上他都得拎160磅（约合72.6千克）水回家。全家人每天喝两加仑水，洗涤和打扫屋子则要用15～18加仑，匹兹堡的供货商会通过物流送来。
什么时候才能安全使用自来水？罗伯特不知道。每天早上上班前，他都会用葡萄酒杯盛满自来水，放到鼻子下闻闻。“我能闻到它。”他说，“它肯定就在这儿。”
在所有让人们难以再次信任自来水的因素中，气味可能是最重要的。挥之不去的气味仍在周围游荡，好像泄漏就发生在昨天。这意味着，在政府官员宣布水质安全很久之后，居民仍然可以在其中嗅出污染物的气味。正如罗伯特所说，“人类还没有发展到能吃喝闻着不对的食物”。比起政府，他们更信任自己的鼻子。
“我们只能从这里启程”
劳拉热爱西弗吉尼亚州。这是她丈夫的故乡，她孩子自由成长的地方，还有无数自然风光。但最近，她开始怀疑在这里生活的代价比好处更大。
她在“世界化工之都”特拉华州威尔明顿长大。8年前，她的母亲被诊断出患有多发性骨髓瘤。肿瘤学家推测，暴露于某种毒素中可能是主要原因。其后不久，父亲又被发现患有肺纤维化，暴露于化学物质或辐射中被视为罪魁祸首。由于治疗手段有限，他只能依赖氧气罐挣扎存活至今。
劳拉也许永远不知道，家人的健康问题与环境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当她在另一个化学谷养育自己的孩子时，一系列类似的困扰再次出现。
他们的饮用水安全吗？河流呢？呼吸的空气呢？劳拉和罗伯特曾谈及离开，但为了孩子的学业，他们决定留下来，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
下午，劳拉又去了趟20分钟路程外的超市排队买水，以确保晚餐时全家人免受受污染水的困扰。“往者不可谏，”她说，“我们只能从这里启程。”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