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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2月12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试读

爱富强而舍文明,是现代化的歧途

○作者 许纪霖   青年参考  ( 2014年02月12日   32 版)

    富强是现代化的躯体,文明是现代化的灵魂。受历史条件局限,近现代中国选择了一条以富强为先的道路,但中国崛起的内涵不应囿于“富国强兵”。

    中国崛起当然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问题在于,中国的崛起与“文明”有多大关系,抑或仅仅是“富强的崛起”?“富强的崛起”即所谓“民富国强”,是综合国力的展现;“文明的崛起”则是一种价值与制度体系,是人类历史演化中一种全新的意义系统。

    中国曾是文明大国。儒家文明通过中华帝国的朝贡体系,在东亚地区维持了长达千年的统治,那的确是一种以天下主义为核心的文明霸权。而19世纪之后,“天朝上国”先是败于欧洲列强,然后不敌过去的学生——因“脱亚入欧”而变得强盛的近邻日本。中国人痛定思痛,遂放下重义轻利的儒家文明,开始追求西洋式的富强之路。

    晚清,严复、梁启超等发现,近代西方崛起的背后隐藏着两个秘密,一个是富强,另一个是文明。富强是躯体,文明是灵魂。史华慈在《寻求富强》一书中指出,严复当年追求的西方思想中有两个目标,一个是“浮士德普罗米修斯的气质”;另一个是“非严格意义上的社会政治的理想主义”。这后一部分,由自由、平等、民主和社会主义等词语来代表。

    这段话值得玩味。“浮士德精神”追求的是以富强为中心的第一个目标。所谓富强,又包含三个层面,首先是器物的现代化,其次是国民精神的提升,第三是社会机器的合理化,即按照现代工具理性的原则,使市场和国家机器更合理、更有效率。以富强为核心诉求的变革,不具有特定价值,只是一种去伦理、去道德、反乌托邦的世俗性技术改革。

    与此相区别的是史华慈提到的第二种目标,它寻求的不仅是物质、技术意义上的富强,更重要的是特定的价值目标和乌托邦理想,如自由、民主、平等、公正等。富强是世俗的诉求,而文明是内含伦理、道德的价值理想。富强与文明这两种不同的目标,同时成为近代以来中国人所追求的,它们彼此对立,又相互渗透,构成了内在的紧张关系。

    富强与文明,哪个更重要?在“落后就要挨打”的危机面前,文明比起富强,显然可以缓一步进行,当务之急乃是尽快富国强兵,争得在世界上的生存地位。于是,在长达一个半世纪的追寻强国梦进程中,富强压倒文明是中国的主旋律。

    进入改革开放年代,先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随后认定“发展是硬道理”,发展主义成为超越各种纷争的国家主导思想,而消费主义又是百姓日常生活中的意识形态。两者上下合流,其背后共享的世俗目标,仍然是与价值、伦理与文明没有直接关联的富强。

    富强与文明是近代西方崛起的两大秘密,而中国在现代化过程中,不得不有所侧重,首先追求“富强的崛起”。在具体路线上,国人几度摇摆,最初是英美,其后法兰西,随后苏俄,最后回到英美……至今争论不休,但在富强这一关节点,却前赴后继,纲举目张。

    富强这门课更是残酷的,学生先被老师拳打脚踢,之后一招一式模仿,经过苦练,终于到了可以向老师叫板、师生平起平坐的时刻。然而,假如像法国学者马丁·雅克预言的那样,到2050年真的实现了“东风压倒西风”,这究竟是中国的胜利,还是西方道路的胜利?

    马克斯·韦伯认为,资本主义背后的时代精神是新教伦理,中国的高速发展,同样是基于时代精神,那便是后革命时代世俗化的物质主义。英国学者乔万尼·阿里吉在《亚当斯密在北京》一书中,强调中国的崛起是重视人力资本积累的结果,而人力资本优势的背后,则是一种中国式的清教徒精神;致富的欲望加上吃苦的能力,成就了东亚的“勤劳革命”。

    不过,一个社会假如没有文明法则制衡,听凭“富强”在现代性的内部单向膨胀,往往会堕于腐败、冷酷与野蛮。任何一种可欲的现代性,应当既包含物质文明(富强),也内含精神文明(价值)。西方的现代化历史,同样是道德与生存、启蒙价值与国家理性内在冲突、相互斗争的过程。19世纪到20世纪上半叶,西方出现过物质主义与国家理性携手,走向野蛮扩张的歧路。其间,那种失去宗教与道德价值约束的现代性,无异于一种反文明的文明。

    □摘自《中国,何以文明》,中信出版社2014年1月,标题和提要系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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