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球上的历史讲座

    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姆斯喜欢亲身体验自己的研究课题。完成一本有关气球旅行的著作后，他最近进行的新书推介活动，就是在飞行中的热气球上展开的。

    “搭乘热气球的第一条法则，就是把所有可能碰上的麻烦都忘掉，让整个世界在你脑海里消失。”理查德·霍姆斯话音刚落，我们身处的柳条筐就开始往上升。在丙烷加热器喷出的火焰推动下，不大一会儿，热气球已经掠过奥兰治县的树梢。随着高度不断增加，脚下的风景以超现实的形式变幻着。突然，柳条筐与什么东西擦碰了一下，幸好没出大问题。片刻过后，气球越过一条安静的乡村公路，下面的拖拉机见状，鸣笛三声以示致敬。

    无论从相貌还是风度看，霍姆斯都有浓浓的学究气。身为英国科学院的成员，他是有名望的历史学家，浪漫主义的传记作家，更是喜欢实践的学者。霍姆斯的新著《坠向天空：我们如何进入空中》（Falling Upwards: How We Took to the Air）眼下正在进行推介活动。该书主要讲热气球飞行活动的历史。既然对自己的研究课题如此着迷，得知有机会能够体验“白云之上的旅行”时，他自然不会拒绝，决定亲力亲为，感受一下热气球之旅的神奇。

    曾被寄予厚望，如今回归原点

    到了空中，霍姆斯似乎更健谈了。1783年，蒙戈尔费埃（Montgolfier）兄弟在巴黎进行了首次热气球飞行，除了试试能否成功，他们并没有多宏伟的目标。说起来可笑，气球的燃料居然是湿稻草——兄弟俩误以为，让气球升起来的是烟而非热量，而湿稻草很容易冒烟。对于生物能否在高空中存活，在场的人没把握，因此，第一批乘客是一只绵羊、一只公鸡加一只鸭子。霍姆斯说：“法国的新闻记者很敬业，他们对这三名主角进行了详细描述。”

    知道乘气球不会致命，人们再也抑制不住好奇，纷纷想尝试一下热气球飞行。最有创意的是本杰明·富兰克林，他认为，气球可被用于运送部队，或者为自家的佣人插上翅膀；试想一下，一位男仆挂在气球下，借助后者的升力，他可以一蹦一跳地跑很远的路。霍姆斯说：“富兰克林相信，仆人可藉此轻松飞越篱笆，手托茶盘降落在邻居的草坪上。”

    18世纪的英国科学家约瑟夫·班克斯，是霍姆斯早先编篡的《奇迹时代》（The Age of Wonder）的主角之一，那本书是关于科学与浪漫主义的。班克斯曾预言气球终有一日会代替船只。而霍姆斯指出：“他犯了很大的错误，认为气球可以把人从A地送到B地，但事实上，它极有可能把你从A地运到‘X’地，你永远无法预知它会把你带到哪里。”

    就这个问题，为我们服务的热气球驾驶员克里斯·赫利深有同感。在奥兰治驾驶气球已近30年，他坦承，自己始终不能确定这个到处晃荡的家伙最终会在哪个地方降落。

    霍姆斯颌首赞同。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联盟军使用气球作为了望台。1870年，巴黎被围困时，气球被当成传递情报的工具，将邮件从重围之中的孤城送到其他地区。然而，正如他在《坠向天空》中记述的那样，火车的诞生彻底终结了气球作为运输工具的前景。

    感谢上世纪60年代发明的丙烷加热器，如今的热气球更安全也更有效。但另一方面，除了少许科研场合，气球的用途回到了原点——把人带入空中，从不同的距离和角度审视大地。作为娱乐活动，乘热气球旅行的受欢迎程度倒是逐年上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阿尔布开克市每年都举行国际热气球节，吸引着世界各地成百上千的气球和驾驶员前来参与。

    气球旅行的乐趣在于“不可控”

    1783年12月，法国政治家亚历山大·查尔斯独自乘热气球升入10000英尺高空。事后，此君兴高采烈地讲述这次伟大的经历：“我试图确认自己还活着。”如霍姆斯所言，乘热气球俯瞰大地的感觉非常独特：郊区正向奥兰治城聚拢，平房毗邻农田，农田则像棉被般伸展开来。气球的影子从湖面上掠过，一只硕大的老鹰受到惊吓，展翅飞往远处。

    紧接着，一条狗紧张地狂吠起来。按照霍姆斯的点评，狗之所以叫，是因为它看不清远处的气球，只能虚张声势地表示自身的警觉。美国的先驱级气球驾驶者约翰·韦斯，于1859年从圣路易斯飞到加拿大边界时，就带了条小狗参与试验，帮助他导航。小狗跟他一起坐在吊篮里，不同的情况下叫声不同，而且时常细心地倾听着什么，“叫一声表示飞过一块农田，叫两声表示飞过一个城镇，如果不叫的话，则说明他们处在偏僻无人的地方。”

    即便霍姆斯是个学究，《坠向天空》的风格依然足够轻快，加上饶舌的脚注，整本书颇有趣味。书中描写了不少女性气球爱好者，她们往往在高空进行惊人的表演，有些胆大者还对着观众伸出一条腿，然后打开降落伞回到地面，看得人胆战心惊。

    飞越米德尔敦西南的瓦瓦延达（Wawayanda）时，霍姆斯复述了苏菲·布兰切特的故事。布兰切特是19世纪初的法国气球表演艺术家，尤其喜欢在晚间升空，配上烟火表演，煞是好看。据霍姆斯说，布兰切特是位个性十足的巾帼豪杰，乘气球时喜欢穿白色衣服，头戴装饰羽毛的帽子，最大限度地增加可见度。她乘坐的吊篮好似一只狭长的小船，跟香槟酒桶差不多粗。1819年，她的气球着火，紧急降落时又被绳索缠住，重重摔在街上，不幸罹难。提起布兰切特，霍姆斯赞叹有加，称她有非凡的勇气。但另一方面，这位女性又表现出谨小慎微的一面，回到地面便判若两人，“在街上走路时，马车的声音都会吓着她”。

    《坠向天空》提到，每次气球飞行都是一场三幕剧：升空、飞行、降落。升空阶段最不可预测也最危险，可以让你愉快，也可能变成灾难，更多时候是变成滑稽剧。事实上，我们的气球也遇到了些许麻烦，它往西飞行的速度比驾驶员赫利预想得更快；而且，由于他在无线电中向地面人员通报的是错误的方向，在后面跟踪的汽车把气球搞丢了。最后，我们落在了一处荒凉的山坡上，赫利表示，自己从未到过这地方。接地时，柳条筐连续反弹了好几次才完全静止下来，我们只好在原地等待支援队伍气喘吁吁地赶来，把气球中的热气放光。

    不过在霍姆斯看来，这是一次相当顺利的着陆，比几年前他在英格兰诺福克时的情况好太多。他和自己的伴侣、小说家罗丝·特雷曼就在当地长住。他回忆说，那次降落时天已经很黑了，驾驶员把气球降到了农田中间，吓得一群猪尖叫不已。自古以来，农民们就对这种从天而降的怪物十分反感，生怕气球越过篱笆直接落到地里，把庄稼压得稀烂。

    即便如此，乘气球旅行依然令人神往。霍姆斯补充道，黄昏时分，他经常在自家书房里仰望气球飞过，好似“天上的守夜灯”。加热器的亮光和气球发出的声音，甚至为一首英国古诗赋予了新的含义。他背诵道：“我想说，当看到天空中的巨龙，我的心儿便砰砰地跃动不休。”

    □美国《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