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保密法：威胁新闻自由和公众知情权？
本报记者 张慧
《
青年参考
》（
2013年11月06日
09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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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时报》称保密法是安倍长期以来的心愿。图为10月3日，美国国务卿克里（左2）、防长哈格尔（左）与日本外相岸田文雄（右2）和防卫大臣小野寺五典就日美防卫合作问题举行2+2会议，安倍（中）也加入讨论，并邀大家击掌庆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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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太迟 |
10月25日，日本内阁通过了首相安倍晋三提出的新保密法草案。安倍表示，将在12月6日国会休会之前，在议会发起投票。
如果草案获得批准，泄露国家机密的公务员将面临最多10年的有期徒刑，而媒体工作者的报道如果触及国家机密，将面临5年牢狱之灾。
日本媒体从业者认为，这一保密法将危害新闻自由，同时也威胁公众知情权。
保密法让政府遮丑变容易
10月25日，几十名抗议者冒雨在安倍官邸外集会，希望政府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放弃新保密法草案。
“我们坚决反对这个法案。人们可能只因为透露公众原本就应该知情的信息，而遭到惩罚。”一位抗议者对路透社说。
与很多国家相比，在日本泄露国家机密的惩罚相对宽松——只有国防机密被列为国家机密；泄露其他方面的信息，最多只需吃一年牢饭。
但是，新保密法全面改变了这一状况。草案将4个方面的信息列为“特殊机密”，包括国防、外交、反恐和反间谍信息。
新保密法规定，政府能对信息施加5~30年不等的保密期，到期后还可以延期。律师武藤仲明告诉路透社，“法案提高了信息永远不被公众所知的可能性。”
日本媒体从业者感到，新闻自由受到了最直接的威胁。日本的媒体监督机构担心，这个法案会被政府用来掩盖严重失误。比如2011年福岛核灾难后，核电站持续排放污水，但其监管方东京电力公司没有及时遏止。东电公司失察的信息，首先在媒体上曝光，之后才被政府获知。日本媒体担心，一旦新保密法开始实施，媒体的监督作用就会大打折扣，政府和相关机构想遮丑也变得容易许多。
日本《朝日新闻》指出，所谓“秘密”范围十分暧昧，给政府留下了恣意运用的余地，因而有必要担心新闻报道的自由，以及公民知情权是否会受到损害。
日本法律专家和新闻从业者也认为，这一法律过于宽泛和空洞，让人们难以预测哪些内容会处于其保护之下。此外，缺少独立的监管程序，也可能导致政府滥用权力。
日本新闻界噤若寒蝉？
明治大学法学教授劳伦斯·雷佩塔认为，这一法律将在日本新闻业产生寒蝉效应。
美国《纽约时报》称，本来就很不透明的日本政府，会因为用5年监禁威胁记者，而变得更加不透明。至于记者们遭到惩罚的理由，可能只是用“无效”或“不当”的方式完成工作。日本报业已开始担心，记者与政府官员之间的信息往来会变得更少。
作为对民众抗议的回应，安倍政府在草案中增加了一条内容，称“将最大程度地考虑新闻自由和公民知情权”。前提是记者的信息来源不能是“非法”或“不公正”的。
英国《金融时报》转引日本共同社日前公布的一组民调数据显示，超过50%的受访者反对这一法律，只有35%的人支持。而即使在支持者中，也有很多人建议政府不要草率行事，应该花更多时间来讨论和修改草案。只有13%的人支持安倍在12月前通过这项法律。
麻省理工学院政治学学者迈克尔·库赛克则认为，保密法对日本新闻自由的威胁，很可能让原本对安倍友好的日媒变为他的反对者。
性丑闻掩盖政府丑闻
今年82岁的西山太迟是反对政府制定新保密法的活跃分子。对他来说，与政府的信息保密斗争不仅关系到宪法规定的权力，还涉及个人名誉。
1971年，供职于《每日新闻》的西山还是个前途光明的政治新闻记者。但入手的一份外交文件，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二战结束后，美国控制了冲绳岛，将其作为太平洋上的军事基地。日本时任首相佐藤荣作迫切希望从尼克松政府手中收回冲绳。在两国政府的秘密谈判中，尼克松政府提出日本支付320万美元作为补偿。尽管日方当时也怀疑美国漫天要价不过是虚张声势，但为了尽快收回冲绳，佐藤政府仍然答应了这个要求。
西山的报道，原原本本地讲述了日美两国的秘密外交和签署的秘密协定。西山指责冲绳密约是违宪行为，而政府官员的做法是在颠覆法治国家的根基。这则报道最初引起了轰动，但几个星期后，故事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
一位在外交部工作的女性站出来，自称与西山有婚外情，还为西山提供了新闻资料。她声称是西山强迫她交出了外交文件，而西山辩称，文件是情妇主动给他的。
就这样，一桩政府丑闻转变为记者的性丑闻。日本的记者们不再深入挖掘被政府掩盖的秘密协定，而是对西山的爱情故事进行了事无巨细的报道。西山和情妇都被逮捕，法院以教唆他人泄露国家机密罪起诉西山。
尽管西山一直上诉到了最高法院，仍然被维持原判。被《每日新闻》开除、灰头土脸的西山就此封笔，回家帮助父亲经营水果生意。
日美之间的秘密协定就这么被遗忘了。2000年，美国解密的外交档案显示，西山的报道完全真实，甚至只是冰山一角。然而，日本政府仍然矢口否认当年曾与美国签署了不名誉的秘密协定。
2000年，西山起诉日本政府，称政府破坏了他的名誉，要求政府道歉并赔偿3300万日元。
“我已走到了生命的暮年，想要再一次与权力对峙。”他在接受共同社采访时说，“他们以泄露国家机密罪逮捕了我，但从没有涉及机密的性质。他们应该考虑这个秘密本身是不是合法的，是否应该让公众得知。”
他告诉美国《时代》周刊，人们应该知道政府试图掩盖的真相，因为其中的内容与日美同盟相关。他还告诫现在的新闻界，记者建功立业的地方不是书房，而是政客举行会议的走廊里。
对于安倍政府提出的保密法，西山表示忍无可忍，认为新法惩罚“泄密者”，会减少公众应该知情的合法报道。
在最近一次关于保密法的讨论会上，西山以自己的经历为例，称安倍所在的自民党在过去60年中向公众掩盖事实的例子不胜枚举，因此“这个背负着历史罪行的政府，没有资格出台这样的法律”。
日本想和美国“站在一个水平线上”
《日本时报》称保密法是安倍长期以来的心愿。东京和华盛顿在这个问题上有共识，五角大楼表现得尤其热切。美国希望加强同日本的军事联系，但又担心日本保护政府秘密的法律太孱弱。
安倍声称，需要一部严格的信息保密法，使日本和盟友在信息保护方面站在一个水平线上，尤其是和美国；美国因为担心日本方面泄露秘密，而不肯分享敏感的军事数据。
安倍“向美国看齐”的计划，还包括建立美国式的国家安全委员会，让部长和高级军事将领共同决定国防政策。
西山说，他对冲绳岛的报道已被美国外交档案证明是正确的，日本政府却仍然不承认那笔秘密交易。“在信息解密方面，日本落在多数国家的后面。”如果日本一定要效仿美国，也许开放的信息解密制度才是更好的切入点。
（段晓卿对本文亦有贡献）
10月25日，日本内阁通过了首相安倍晋三提出的新保密法草案。安倍表示，将在12月6日国会休会之前，在议会发起投票。
如果草案获得批准，泄露国家机密的公务员将面临最多10年的有期徒刑，而媒体工作者的报道如果触及国家机密，将面临5年牢狱之灾。
日本媒体从业者认为，这一保密法将危害新闻自由，同时也威胁公众知情权。
保密法让政府遮丑变容易
10月25日，几十名抗议者冒雨在安倍官邸外集会，希望政府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放弃新保密法草案。
“我们坚决反对这个法案。人们可能只因为透露公众原本就应该知情的信息，而遭到惩罚。”一位抗议者对路透社说。
与很多国家相比，在日本泄露国家机密的惩罚相对宽松——只有国防机密被列为国家机密；泄露其他方面的信息，最多只需吃一年牢饭。
但是，新保密法全面改变了这一状况。草案将4个方面的信息列为“特殊机密”，包括国防、外交、反恐和反间谍信息。
新保密法规定，政府能对信息施加5~30年不等的保密期，到期后还可以延期。律师武藤仲明告诉路透社，“法案提高了信息永远不被公众所知的可能性。”
日本媒体从业者感到，新闻自由受到了最直接的威胁。日本的媒体监督机构担心，这个法案会被政府用来掩盖严重失误。比如2011年福岛核灾难后，核电站持续排放污水，但其监管方东京电力公司没有及时遏止。东电公司失察的信息，首先在媒体上曝光，之后才被政府获知。日本媒体担心，一旦新保密法开始实施，媒体的监督作用就会大打折扣，政府和相关机构想遮丑也变得容易许多。
日本《朝日新闻》指出，所谓“秘密”范围十分暧昧，给政府留下了恣意运用的余地，因而有必要担心新闻报道的自由，以及公民知情权是否会受到损害。
日本法律专家和新闻从业者也认为，这一法律过于宽泛和空洞，让人们难以预测哪些内容会处于其保护之下。此外，缺少独立的监管程序，也可能导致政府滥用权力。
日本新闻界噤若寒蝉？
明治大学法学教授劳伦斯·雷佩塔认为，这一法律将在日本新闻业产生寒蝉效应。
美国《纽约时报》称，本来就很不透明的日本政府，会因为用5年监禁威胁记者，而变得更加不透明。至于记者们遭到惩罚的理由，可能只是用“无效”或“不当”的方式完成工作。日本报业已开始担心，记者与政府官员之间的信息往来会变得更少。
作为对民众抗议的回应，安倍政府在草案中增加了一条内容，称“将最大程度地考虑新闻自由和公民知情权”。前提是记者的信息来源不能是“非法”或“不公正”的。
英国《金融时报》转引日本共同社日前公布的一组民调数据显示，超过50%的受访者反对这一法律，只有35%的人支持。而即使在支持者中，也有很多人建议政府不要草率行事，应该花更多时间来讨论和修改草案。只有13%的人支持安倍在12月前通过这项法律。
麻省理工学院政治学学者迈克尔·库赛克则认为，保密法对日本新闻自由的威胁，很可能让原本对安倍友好的日媒变为他的反对者。
性丑闻掩盖政府丑闻
今年82岁的西山太迟是反对政府制定新保密法的活跃分子。对他来说，与政府的信息保密斗争不仅关系到宪法规定的权力，还涉及个人名誉。
1971年，供职于《每日新闻》的西山还是个前途光明的政治新闻记者。但入手的一份外交文件，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二战结束后，美国控制了冲绳岛，将其作为太平洋上的军事基地。日本时任首相佐藤荣作迫切希望从尼克松政府手中收回冲绳。在两国政府的秘密谈判中，尼克松政府提出日本支付320万美元作为补偿。尽管日方当时也怀疑美国漫天要价不过是虚张声势，但为了尽快收回冲绳，佐藤政府仍然答应了这个要求。
西山的报道，原原本本地讲述了日美两国的秘密外交和签署的秘密协定。西山指责冲绳密约是违宪行为，而政府官员的做法是在颠覆法治国家的根基。这则报道最初引起了轰动，但几个星期后，故事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
一位在外交部工作的女性站出来，自称与西山有婚外情，还为西山提供了新闻资料。她声称是西山强迫她交出了外交文件，而西山辩称，文件是情妇主动给他的。
就这样，一桩政府丑闻转变为记者的性丑闻。日本的记者们不再深入挖掘被政府掩盖的秘密协定，而是对西山的爱情故事进行了事无巨细的报道。西山和情妇都被逮捕，法院以教唆他人泄露国家机密罪起诉西山。
尽管西山一直上诉到了最高法院，仍然被维持原判。被《每日新闻》开除、灰头土脸的西山就此封笔，回家帮助父亲经营水果生意。
日美之间的秘密协定就这么被遗忘了。2000年，美国解密的外交档案显示，西山的报道完全真实，甚至只是冰山一角。然而，日本政府仍然矢口否认当年曾与美国签署了不名誉的秘密协定。
2000年，西山起诉日本政府，称政府破坏了他的名誉，要求政府道歉并赔偿3300万日元。
“我已走到了生命的暮年，想要再一次与权力对峙。”他在接受共同社采访时说，“他们以泄露国家机密罪逮捕了我，但从没有涉及机密的性质。他们应该考虑这个秘密本身是不是合法的，是否应该让公众得知。”
他告诉美国《时代》周刊，人们应该知道政府试图掩盖的真相，因为其中的内容与日美同盟相关。他还告诫现在的新闻界，记者建功立业的地方不是书房，而是政客举行会议的走廊里。
对于安倍政府提出的保密法，西山表示忍无可忍，认为新法惩罚“泄密者”，会减少公众应该知情的合法报道。
在最近一次关于保密法的讨论会上，西山以自己的经历为例，称安倍所在的自民党在过去60年中向公众掩盖事实的例子不胜枚举，因此“这个背负着历史罪行的政府，没有资格出台这样的法律”。
日本想和美国“站在一个水平线上”
《日本时报》称保密法是安倍长期以来的心愿。东京和华盛顿在这个问题上有共识，五角大楼表现得尤其热切。美国希望加强同日本的军事联系，但又担心日本保护政府秘密的法律太孱弱。
安倍声称，需要一部严格的信息保密法，使日本和盟友在信息保护方面站在一个水平线上，尤其是和美国；美国因为担心日本方面泄露秘密，而不肯分享敏感的军事数据。
安倍“向美国看齐”的计划，还包括建立美国式的国家安全委员会，让部长和高级军事将领共同决定国防政策。
西山说，他对冲绳岛的报道已被美国外交档案证明是正确的，日本政府却仍然不承认那笔秘密交易。“在信息解密方面，日本落在多数国家的后面。”如果日本一定要效仿美国，也许开放的信息解密制度才是更好的切入点。
（段晓卿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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