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清算新纳粹“平庸的邪恶”

    5月6日，纳粹德国投降纪念日的前两天，德国慕尼黑高级法院开始审理新纳粹团体“国家社会地下党”成员贝亚特·切佩，她涉嫌在2000~2007年间参与10起命案。此案被媒体称为二战后德国涉及右翼恐怖组织的影响最重大的刑事案件。

    路透社预计，审理将持续至2014年初，而关于德国新纳粹组织的讨论，也因此再度兴起。

    “平庸的邪恶”拒绝认罪

    5月6日，土耳其裔团体和反种族主义者在法庭外集合，手举标语，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切佩，希特勒之子，你将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遇害人家属举的牌子则在质问，“为什么当局都瞎了眼？”甚至有土耳其裔抗议者试图冲进法庭，被警察拦下来。

    穿着合身的黑西装，戴着大耳环，长发光润的切佩出现在门口，她对身旁的愤怒恍若不见，表情冷静、两手环胸走进法院，并当庭否认谋杀罪名。

    英国广播公司（BBC）称，单从长相，绝对看不出这位“面孔甜美，微笑孩童般纯真”的女人会是罪行累累的“纳粹女魔”。德国《世界报》也将切佩“如超市中随处可见的妇女般”的大幅照片用作封面，旁边注着一行大字：“平庸的邪恶”。

    现年38岁的切佩出生于德国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少时辍学，18岁加入耶拿的新纳粹小组。20年前，参加耶拿的右翼势力游行时，她认识了在西英格兰大学读书的同伙乌韦·蒙德洛斯和乌韦·伯恩哈尔特，三人在东部城镇茨维考租了一幢公寓，成为室友。

    上世纪90年代，三人频频出现在各地的极右翼活动中，无数照片、视频可以为证。直到1998年，三人成立了“自封的纳粹集团”，才开始销声匿迹。

    从2000年到2007年，只有3名成员的“国家社会地下党”屡屡作案，制造两起爆炸，15次抢劫银行，涉嫌谋杀10人——其中包括8名土耳其移民、一名希腊移民和一名德国女警察。

    直到2011年11月4日，切佩的两名同伙抢劫银行失败，知道即将落网，开枪自杀并引爆汽车，警察才从车中找到一张声称对此前10起命案负责的示威光盘，逍遥法外多年的犯罪团伙才被发现。

    4天后，切佩主动走进耶拿警察局自首，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此事迅速在德国朝野引起震惊和轰动。谋杀案首位受害者亲属的律师恩维尔·希姆谢克在声明中说：“从历史、社会、政治角度来讲，‘国家社会地下党’系列谋杀案都是二战后德国最重大的案件。”

    去年初，德国总理默克尔特意向谋杀案遇害者家属公开道歉，并补偿90万欧元，还谴责此案是“德国之耻”。

    由于案件的影响太大，法院专为此案花费125万欧元对审判庭进行改建，但仍无法容纳所有希望参与旁听的媒体。最后不得不推迟庭审，以抓阄方式发放旁听许可，并为土耳其媒体准备特别席位。

    检方认定，“国家社会地下党”成员受仇外思想鼓动，以杀害移民背景的平民为目标，发动多起袭击。作为惟一幸存的成员，切佩需要为组织的累累罪行负责。但其律师辩称，她本人并没有直接参与杀人，并表示在漫长的审判过程中，她将保持沉默。

    “右翼极端主义不应该再被低估了”

    受害者家属穆罕默德至今仍对切佩多年逃脱法网耿耿于怀。他告诉BBC：“在德国，你不可能真的生活在地下，你需要德国人支持。我想知道的是，谁在支持这个组织。”

    类似的不满情绪充斥着慕尼黑法院的审判，事到如今，切佩本人是否曾直接参与杀人已不再是德国人关注的焦点。批评人士表示，这远不应该仅是对一个女人的具体指控。

    批评矛头直指政府，称当局对右翼极端势力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多年来，德国警方都并未注意到切佩等三人的行动，反而将土耳其黑社会当作怀疑对象。

    对此，警方的解释是，除了多为国外移民，被害者并没有什么联系，地域也极为分散，而且都是小人物——卖花的小贩、网吧小老板、裁缝、锁匠、街头羊肉串摊贩——都在光天化日下中枪致死。因此，警方怀疑到了受害人的亲属，却始终对极右翼组织视而不见。

    这一说辞被视为“漏洞百出”。

    2011年切佩落网后，“比想象中更好战、更危险”的新纳粹主义再次引发人们的警惕。“国家社会地下党”甚至被德国媒体称为继左翼“红军派”之后新出现的“棕色军团”。议会也亲自出手调查警方和情报部门为何没有发现谋杀案与极右翼威胁的联系。

    据BBC报道，早在1998年，德国调查人员便已注意到这个团体，却让他们逍遥法外13年。针对此案，德国宪法保卫局在2011年发布了一篇长达473页的报告，称“并没有察觉到存在右翼恐怖主义组织”。但切佩入狱后，挪威奥斯陆爆炸枪击案的制造者安德斯·贝林·布雷维克还曾给她写信，称她为“亲爱的姐姐”，敦促她传播极右意识形态。

    政府对新纳粹主义的忽视引发民众强烈不满和愤怒，情报部门宪法保卫局原主管海因茨·弗洛姆也于去年7月，在压力之下引咎辞职。

    下萨克森州宪法保卫局负责人汉斯-维尔纳·瓦尔戈尔当时告诉BBC，德国很可能面临“几十年来右翼暴力最严重的情况”。

    这让德国政府再次下定决心打击新纳粹主义团体。2011年9月21日，德国内政部宣布取缔德国最大的新纳粹主义组织“国家政治犯和家属帮助组织（HNG）”。内政部表示，该集团以种族主义、反犹主义为宗旨，已经威胁到了德国社会和宪法。“右翼极端分子立场愈加强硬，反对自由民主秩序。”内政部部长汉斯-彼得·弗里德里希在一份声明中说，他承认当局追踪新纳粹分子不力。

    德国议会的调查负责人塞巴斯蒂安则告诉美联社：“右翼极端主义不应该再被低估了。”

    审判凸显德国“极右盲点”

    与其他欧洲国家一样，尽管德国国家法律明令禁止有关纳粹的崇拜、禁止纳粹标志、禁止传播纳粹思想，新纳粹性质的组织还是在德国滋生起来，甚至数量多达十几个。

    他们视希特勒为偶像，崇尚暴力，仇视土耳其裔和其他外来移民。所谓的“国家社会地下党”，只是德国诸多新纳粹组织中的一个小派别。

    如今已被取缔的“国家政治犯和家属帮助组织”成立于1979年，当时大约有600名成员。它披着慈善组织的外衣，反对者却认为它在传播被法律禁止的纳粹思想。势力小、活动低调、在政治上被边缘化，但不时通过袭击移民引起关注，是德国新纳粹组织的共同特点。

    柏林自由大学研究右翼极端主义的教授方克告诉德国《明镜》周刊，不带有“政治意愿”，是很多右翼组织能发展得如此广泛的原因。

    大批新纳粹组织的追随者出现在上世纪90年代。当时，为了实现两德统一，西德付出了不菲的经济代价，东德也出现了大批失业的年轻人。对财政压力和生活现状的不满，重新激活了一些人的纳粹记忆和极右翼情绪。近年来，它们又利用金融危机和欧元区债务危机宣传其观点。

    有新纳粹倾向的政党在德国也确实存在，比如德国国家民主党，它甚至在一些地方立法机构中取得了少量席位，但几乎没有占据主流的可能性，也时不时受到德国民众和政府的“敲打”。2005年，德国议会还曾试图通过特殊法例，将其判定为新纳粹政党，以方便取缔。

    去年末，德国16个州的州长一致同意，向联邦宪法法院提出申请，建议将取缔这一极具右翼色彩的政党引入司法程序。该政党随即向最高法院提起反诉，请求裁决其具有合法性，且并不违反德国宪法相关条款。今年3月5日，最高法院驳回其诉求，为取缔这一“准新纳粹政党”扫清司法障碍。

    如今，切佩一案的重新审理，让取缔国家民主党的话题再次沸腾。路透社评论称，这一审判凸显了德国的“极右盲点”，德国对纳粹残余的清算，很可能再迈出新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