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国民军独闯塔利班老巢

    对首次独自深入塔利班根据地的阿富汗军队而言，能够全身而退已是不小的胜利。

    地处阿富汗首都喀布尔西南97公里的登吉山谷，过去10年间一直是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老巢，也是叛乱分子向喀布尔发动攻击的前方集结地。如今，在没有美军支援的情况下，初出茅庐的阿富汗国民军试图证明自身实力，扫荡登吉山谷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初到山口就遭遇下马威

    4月初的一天，阿军士兵抵达山口后，映入众人眼帘的首先是一面飘扬在悬崖上的塔利班旗帜。就在旗帜被拔掉的瞬间，第一枚简易炸弹爆炸了，灰尘、烟雾和火光冲天而起。

    这支年轻的军队面临的最艰巨任务由此开场。驻阿富汗美军两年前就放弃了控制山谷的念头。外界相信，阿富汗政府根本无力在那里建立永久性存在，塔利班的老巢坚不可摧。美军在10多年的战争中都未能处理掉塔利班的根据地，未经考验的阿军又能有何作为？

    事实上，对1027名阿富汗士兵来说，确保自身生存比消灭敌人更重要。山谷里到处是塔利班的宗教学校，他们在这里学习使用武器。西方援建的诊所里贴满了塔利班的标语，从前的美军哨所布满地雷。“恐怖分子占据着登吉山谷，”阿军第4旅代理旅长巴达赫尚尼上校说，“美军走了，（阿富汗）政府也不管。由于疏忽，它变成了这副模样。”

    直到行动开始前一天，美军才惊讶地得知阿军的计划。他们急忙把侦察用无人机派往该地区助阵，并派遣十几名顾问在俯瞰山谷的制高点待机。不过，除了美国《华盛顿邮报》的记者和摄影师，这支羽翼未丰但雄心勃勃的队伍中再没有外国人，这也是阿军过去两年来头一次进入山谷。

    地雷和冷枪是最大威胁

    第一次爆炸引起了片刻的混乱，幸运的是没有人丧生。士兵们手忙脚乱地重整队形，耳边传来营长穆罕默德·达奥伍德上校的怒吼：“我们不能在战斗未打响时就认输！”

    部队继续挺进，一些士兵沿山脊线搜索，其他人则在公路上蹒跚。这条路是连接瓦尔达克和洛加尔两省的主干道，为美国人所修筑，但由于塔利班的盘踞一直人迹稀少，有个“炸弹小径”的诨号。2011年8月6日，塔利班曾在登吉山谷击落一架载有31名美军和7名阿富汗特种兵的“奇努克”直升机，酿成这场战争中最致命的惨剧之一。

    先锋小分队小心翼翼地挖掘塔利班埋设的爆炸装置。阿军缺少高精尖设备，工兵只好用眼睛、镐头和铁锹寻找土制地雷，用双手把它们挖出来，再搬到远离公路的位置引爆。冲击波把附近村庄民居的窗棂震得嗡嗡作响，据说，这类地雷的近距离爆炸足以把轻型装甲车轰飞。

    敌人依然没有露面，却用其他方式不断显示自身的存在。首先是路边炸弹，接着是回荡在整个山谷的冷枪。狭窄的山谷恰似岩石林立的露天竞技场，谁也说不清子弹会从何处飞来。第一波枪声停歇后，两名士兵中弹。其中之一在昏倒前呼喊，“我无所畏惧！我不怕塔利班！”

    然而，指挥官们却对士兵被谁击中出现了分歧。达奥伍德认为这是误伤——精神过度紧张的友军误把同伴当成了敌人。另一位营长却反复强调，这是藏在“他们上面”的塔利班狙击手所为。正当二人争执之际，更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又一枚炸弹爆炸了。指挥官们只能暂时放弃争执，命令队伍继续朝山谷深处行进，让士兵们分散开排查各个村庄。

    塔利班擅长藏兵于民

    从战场情报的角度看，阿富汗军队和美国同行的差距比装备水平更悬殊。达奥伍德走到一名戴着滑雪面具和特大号太阳镜的男子旁边。这位向导曾经为塔利班卖命，最近却摇身一变，成了阿富汗国民军的线人。同僚们不时投来警觉的目光——担心此君是双重间谍。

    其他指挥官也有各自的线人，他们可以带领阿军绕过塔利班设下的陷阱。美国援建的桥梁、瑞典援建的诊所、科威特援建的清真寺……随着时间推移，深入山谷的士兵们好像发现了一个失落的世界。交火间隙，不少人站在这些荒废的建筑物前，或是跨上被遗弃的摩托车合影留念。

    这样的战地“消遣”项目，让队伍的士气有所恢复。士兵们冲进村舍、闯入市场，所到之处，各家各户的男人静静地坐着，等待接受盘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爸爸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塔利班指挥官在哪里吗？”几乎所有被问话者都耸耸肩，称自己是农民或店主，不认识塔利班分子。令人起疑的是，塔利班组织的代称“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却在村子里写得到处都是。学校的教室里堆着一大摞塔利班分子自印的教义，其中一条是“学生必须留长胡须”。

    士兵们明知对方在说谎，苦于抓不到证据。“我们过来时，他们会放下枪、拿起铁锹，以百姓自居，”达奥伍德很焦躁，“然后呢，他们会再次拿起武器。”正说着，枪声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在山脊上，完全看不到村庄内的交战情况。“我们的掩护在哪里？这些士兵懒散又胆小。他们的指挥官在哪里？”这位营长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交火结束后，两名士兵抬着一位名叫穆斯塔法的中尉走出一栋泥砖房。后者腹部中弹、血流不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把参与行动的人们搞懵了：美军同意借给阿军一架直升机用于将伤者后送，等待了40分钟，尽管穆斯塔法命悬一线，阿富汗国防部却否决了这一请求。

    “为什么朝穆斯林开枪？”

    怒火万丈的阿富汗士兵只能拿20多名刚抓到的可疑分子出气。士兵先对他们拳脚相加，接着猛扇耳光。两名首犯还被蒙住眼睛并绑住了双手。“你们是巴基斯坦的傀儡！”有士兵在尖叫。“你们是毫无价值的人渣，”另一个人怒骂。嫌犯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责罚。

    达奥伍德走上前，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这里没有美国人，只有穆斯林。你为什么要朝我们的穆斯林士兵开枪？”令人不安的沉默过后，这名指挥官突然挥挥手，放走了所有的“疑似”叛乱分子，打伤穆斯塔法的家伙如果在其中，显然也逃之夭夭了。

    另一个营对在交火中抓获的嫌犯采取了不同的办法：将其戴上手铐游街示众，再送往山谷外的总部。在那里，几名美军士兵试图给俘虏拍照，立即遭到制止。“你们正在违反政策！”说话的是一名美国顾问，“把相机交上来。”美国大兵低着头交出了相机。与此同时，阿富汗人继续揪着俘虏的胡须讯问，折腾了半晌，始终无法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大军走后 一切复归原状

    到了第三天，冷枪已基本消失不见，士兵们仍在忙着清除简易炸弹。得知所有的伤员性命无忧，阿军官兵的心情愈发轻松自在。达奥伍德的营走得最远，士兵们冲进塔利班指挥官住过的房间，悠闲地泡起茶来。作为仅有的战利品，火箭弹、步枪和几套制服被扔在门外的草地上。

    时隔两年多，阿富汗人终于再度看到了位于山谷尽头的、空城般的前哨基地。在这个初春的中午，四下里死一般沉寂，只有一个老头儿拖着脚朝队伍走来，嘴里嘟囔着不那么悦耳的词句。“你们把陌生的家伙都招到这里来，美国人，还有欧洲人……这是背叛。”

    然而，再过一年，美国人和他们的盟友就会告别阿富汗，指责“外国入侵者”将不再有任何意义。“这是阿富汗人的使命，”一名上尉当场反驳道。然而，在庆祝声中，另一名在附近看热闹的当地男子声称，阿军的作战成果徒有其表。“塔利班或是阿富汗国民军在这里驻扎，其实无关紧要。他们对我们都不错。塔利班会回来的。”

    阿富汗国民军完全清楚这一点。在驻阿兵力高峰期，美军一度攻入塔利班的堡垒，并且屯驻了一段时间，但阿富汗人没有足够的金钱和人力在登吉山谷建立一连串新前哨。讽刺的是，美军这次袖手旁观并非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是卡尔扎伊政府今年初要求美军特种部队“自我节制”造成的。

    为期四天的扫荡结束前，阿军士兵把从各个村庄搜罗到的可疑分子集中起来训话。“他们都是叛乱者，”一名军士皱起眉头。“他们知道我们迟早会走，”代理旅长巴达赫尚尼上校说。日落时分，阿军撤出了山谷，一些人的口袋里塞满了在战斗间隙收集的纪念品。

    据来自当地人的消息，仅仅12小时后，塔利班便卷土重来。约200至300名武装分子从附近的村庄返回，其中有些人只是走出一直藏身的居所而已。塔利班人员挥舞着冲锋枪欢呼雀跃，他们否认政府军的行动改变了什么，称登吉山谷永远是自身的势力范围。

    “过去12年间，阿军和美军未能在这里建立起任何控制区，”塔利班发言人卡里·穆罕默德·优素福宣布。“他们在公路上的现身是暂时的，他们无法在这里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