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一个断裂的时代

    英国左派学者霍布斯鲍姆已不在人间，但他留下的文字仍是一面照出历史和未来的镜子。

    把一位思想家称为“保守的共产主义者”，就像在编一个到处自相矛盾的搞笑故事。然而，要理解艾里克·霍布斯鲍姆特殊的天分，你就不得不把他看作这类人，其中没有丝毫歪曲。霍布斯鲍姆关注苏联的命运，直到它崩溃；但在柏林墙倒塌很久之前，他便告诉英国左派：社会主义已死。在引导托尼·布莱尔上台的运动中，他令人敬畏的权威起了幕后推手作用。从理论上讲，他认为大英帝国应当被推翻；而从实践中看，他接受过女王授予的荣誉勋位。

    最新上市的《断裂时代》一书，浓缩了这位“革命的传统主义者”最有代表性的观点。它描述了19世纪繁荣的资产阶级文化，并对它留在20世纪的废墟进行审视。霍布斯鲍姆喜爱这样的文化，但他完全知晓这种文化为何无法永生。19世纪的人们做出的绝大部分乐观的预言，在此后百年间遭到事实的无情鞭笞。道德的进步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种族灭绝；理性科学没有出现，出现了量子物理学，甚至连物理学家也无法彻底参悟；最重要的是，大众消费文化和民主思想的发展，削弱了古典的精英品味和确定性。

    没有哪个历史学家比霍布斯鲍姆更懂得利用铁的事实，提炼出植入你大脑的论据。他举例说，古典音乐现在已经成了博物馆里的收藏品之一，“1966年、1967年在维也纳歌剧院上演的60部歌剧当中，只有一部是出生于20世纪的作曲家创作的”。类似的许多统计表明，我们可以简明地把现代化运动称为“对传统的反叛”，即使这种运动已经过气了，失败了。在互联网盛行的21世纪，古典音乐、美术、雕刻、爵士乐，甚至包括霍布斯鲍姆特别提到的摇滚乐，“都是为那些上了年纪的欣赏者创作的”。

    霍布斯对共产主义的理解——对传统的另一种反叛，并没有出现在《断裂时代》当中。他只是提到，在弗朗兹·约瑟夫统治时期的奥地利，以及勃列日涅夫时代的苏联这种“半自由”国家，起码你可以讽刺和抗议。

    在本书的序言中，霍布斯鲍姆提到，他在“以比往回忆时多了些没有头绪的迷茫，期待难以辨认的未来”。真的吗？世界真的比狼烟蜂起的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或者“互相拆台”的冷战时代更加困难重重吗？笔者认为，这不是随年龄而来的悲观主义——美国经济学家布拉德·迪·隆第一个发现，只要苏联存在，霍布斯鲍姆就认为人道主义会以某种形式得到进步，像马克思期待的那样。一旦苏联不存在了，他的作品中就满溢着绝望。

    另一个问题也需要指明：《断裂时代》并非一部独立作品，只是作者上世纪60年代以来的论文选粹。在字里行间，他始终保持着标志性的超然，“为什么时尚设计师这类不靠分析能力而出名的人不断增多，为什么他们有时会比其他专业人士更擅长预见将来的事物的形貌？这在史学界仍然是不好解释的问题。”

    霍布斯鲍姆的洞察力的确一流。19世纪，大多数人对未来想入非非时，包括时尚设计师在内的另一小批人准确预测到20世纪要发生的变化。当代艺术家仍能做到这点吗？很遗憾，众多美术家和作家对喧哗和贪婪的城市更感兴趣，当下正朝灾难飞奔而去。

    霍布斯鲍姆本人已在去年魂归天堂，他的死对英国文化是一个损失。不仅如此，鉴于他一直以国际主义者自居，他的离去对世界文化而言同样是一个损失。

    □英国《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