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论奇才的生前身后

    英国生物学家W·D·汉密尔顿是个复杂而又单纯的人。他为了发展和完善自然选择理论不惜牺牲自我，去世后才被公认为达尔文的优秀继承者。

    怎样才能成为英雄？对芸芸众生来说，自我牺牲，敢作敢当，就是相当不错的赌注。而在《圣经》当中，为朋友献出生命能获得最高的褒扬，似乎没什么比这更伟大了。

    但是，现代生物学家的“圣经”认为，自我牺牲并不总值得赞美——如果这种行为对你的后代产生了负面影响，那么，你代表的物种就闯入了进化的死胡同。

    今天这个故事的主角是生于1936年的威廉·唐纳·汉密尔顿，他从小就被英勇就义的壮举深深迷住。敢于牺牲一切的勇气来自何方？成年后，作为一位崭露头角的自然主义者，他认真思考了许多物种的自我牺牲：长尾猴发现捕食者后高声尖叫，让同伴得以逃生，却增加了自身成为捕食者午餐的机会；蜜蜂刺伤入侵者后，自己往往性命不保。

    在人类身上，我们称这种行为为利他主义。汉密尔顿寻求其中的机理时，秉持的基本观点是：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既适用于个体，也适用于群体”，一个生物个体的损失仍然可能对整个种群有利。二战后，汉密尔顿以基因为突破口，令达尔文的理论更趋完整。

    他认为，从“基因的角度”可以解释利他主义：一个个体的损失被另外的增益所弥补。从遗传学上讲，如果你的死亡能够让8个堂兄弟姐妹活下来，那无疑是值得的。

    这样的原理听起来挺简单。然而，要在现实生态系统中有效论证之，可不是简单的工作。幸运的是，汉密尔顿的脑海里一直储存着庞大的物种目录，其中很多还在不断刷新。众所周知，达尔文乘船环游世界后不久，就回到了肯特郡并埋首于书斋中，汉密尔顿则一次又一次地重返亚马逊森林，反复潜入地球上生物多样性最强的地区。他曾自豪地宣称，自己在当地采集样本期间，光是被黄蜂蛰伤的次数就达到了四位数。

    汉密尔顿于千禧年病故，之后十余年间，他被越来越多的人誉为“达尔文之后最重要的进化理论家”。如今，他40多年学术生涯做出的贡献，在科普作家奥利卡·舍格斯特尔的专著《自然之神谕》中得到了完整的记录。奥利卡对汉密尔顿有明显的好感，但也清晰地指出他不擅人际往来的性格弱点，正反面材料平衡，所呈现出的人物形象值得信服。

    汉密尔顿拥有丰富的心灵，“对生物的感觉”极为敏锐。然而，他对同类缺乏这种感觉，他试图通过对人类进行学术分析来克服这个弱点，但屡屡碰壁。

    舍格斯特尔用自己的笔突出了这方面的矛盾。因为不擅沟通，汉密尔顿关于“基因适应性”的重大理论提出10年后才被一些较有影响力的同道中人采纳，如理查德·道金斯及其《自私的基因》。他的另一个颇有影响力的理论——“性别演变是由抵抗寄生虫的优势所带动”，同样如此。更不用提，直到去世后，他才在学术圈里获得公允的评价。

    所以说，《自然之神谕》堪称一次迟到的慰灵，汉密尔顿对事业的执着终于获得了认可。事实上，这名奇才的第一篇论文就被《自然》杂志退了稿，后来又和另一位伟大的进化论学者约翰·梅纳德·史密斯长期不睦。两位大师的冲突始于20世纪60年代，先是公开论战，然后是私下打笔仗；汉密尔顿长篇大论地抒发了自己的怨恨之情，不断指责史密斯“一直不够绅士”。面对汉密尔顿的抨击，史密斯则感到“很委屈，很心痛”。 

    遗憾的是，本书中有相当一部分理论性内容需要引申解释，舍格斯特尔却语焉不详，令普通读者不得不去翻教科书。这并不是出于篇幅所限，而是作者太过急于传达汉密尔顿对自我牺牲的固执，以至于她原本擅长的、在组织文字方面的功力隐没不见了。

    不过，《自然之神谕》仍然值得一读。我们看到，汉密尔顿如此复杂而又如此单纯，他具有穿透性的洞察力，热爱自然，偶尔头脑出错，与人打交道时却无法游刃有余，是一位真正的学究，更是无畏的冒险家。是啊，他献身于科学的精神，献身于发展自然选择理论，不惜被上千次蛰伤，就这样用他主张的自我牺牲方式，证明了自己是位英雄。

    □英国《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