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幸在2006年2月到2008年7月担任英国驻朝鲜大使。这种机会是难得的。那是一段多事岁月,导弹发射及朝鲜首次核试验就在那时发生。
朝鲜官方竭力阻止国民与外国人接触,但在处理上述问题期间,我仍能认识一些朝鲜人——至少,他们愿意跟我讨论自己的生活,以及对世界的看法。许多人(甚至一些专家)认为,朝鲜人是千篇一律的自动化机器,只会无条件接受领导的每一个指令,但我意识到,这完全是错的。
朝鲜根本不是那样的。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国家,有血有肉的人民,他们每天操心的事,跟我们没多大不同。比如,孩子在学校表现如何,工作怎样,如何赚更多钱。最重要的是,朝鲜人具有鲜明特点,很有幽默感,同他们在一起不乏乐趣。
我认识的朝鲜人都是来自平壤的“外围精英”。这些人跟朝鲜的内层精英不同,后者过得还比较奢侈,很少跟外国人接触。但他们都不是来自贫困的农村地区。同我接触的朝鲜人没有一个是主要决策人,但许多参与贯彻高层领导的决定。他们是执行者,不是领导人。
这些人基本上吃得不好,但至少有的吃。他们穿得也不好,但毕竟不会衣不蔽体(他们每人都有一套特殊服装,必须在参加游行和其他社会活动时穿)。
他们不像精英那样住别墅,也不像穷人那样住小棚屋,他们所在的地方虽然体面,但并不尊贵,住的虽是楼房,但空间狭小。最主要的是,他们的谈话限于自己人的圈子——朝鲜人好像总有时间谈天说地,分享他们得到的有关他们国家和外部世界的信息片段。
同大多数西方人比起来,他们的日子似乎相当乏味。他们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在拥挤的房子里吃早饭,然后去上班(经常要花很长时间,因为平壤的公共交通老是坏掉),工作日是单调乏味的。
我印象中他们工作比较悠闲,所有人似乎都有大量时间跟同事聊天——对他们来说,与同事搞好关系很重要——既能营造良好的工作环境,又能保证自己万一遇到麻烦,会有尽可能多的朋友帮忙。
工作之余,他们可能必须参加政治会议。我问自己认识的朝鲜人,这些会议是什么内容,他们说不记得了。起初,我想,这是委婉地告诉我,他们不想说。但有一次我偶遇朝鲜人室外政治集会,发现听众一个个眼神发呆,即使演讲者使出浑身解数。
可能我的那些朋友讲的是事实——在这种会议上,他们其实进入了某种昏迷状态,心不在焉,真的不记得什么了。
回家以后的夜生活只有跟家人聊天和看电视两项内容,有时候会放电影。在我到朝鲜之前,这个国家几年都难得拍一部新电影,所以我的朝鲜朋友把几乎所有老电影都看过几遍了,他们仍然还会看重播。但最好的时光是周日晚间的半小时国际新闻(删改多,倾向性强),这个节目人人都看,看过之后他们还向我提问。
虽然他们不会挨饿,但饮食肯定单调。他们吃的米饭比多数朝鲜人多,但很少能吃到肉。几乎顿顿都是米饭、煮蔬菜,还有缺不了的泡菜。跟这比起来,外交使馆的日常饮食,有他们没见过的食品,甚至像葡萄酒这样的外国饮品,真可以算得上是大餐了。
朝鲜的经济问题对我的熟人影响很大。虽然他们都能洗澡,但没有热水。在温度可降到零下20度的平壤,洗冷水澡可不是好玩的事。药品短缺,买药也不容易。在朝鲜,大家族显得很重要,有家族成员在都市里,乡下亲戚就免不了要请他们帮忙,比如买药。首都以外的亲戚经常会提出借钱之类的请求,这类请求很难拒绝,我的熟人就很怕这个。
经常有人请我弄药,但没有问我要电视剧DVD的人多。这些电视剧描绘了一个朝鲜人只能梦想的世界——他们吃得好,有自己的汽车,住在有暖气的房子里,我的熟人对这类电视剧如饥似渴。我曾经给人一套《绝望主妇》DVD,第二天遇见这些人,发现个个都出现了黑眼圈。原来他们坐下来一看就是一通宵。
英国《独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