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社会里,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模式是如何形成的?自诩更文明的现代人,又能从传统社会中发现哪些值得借鉴的东西?
巴西的皮拉印地安人有个惯例:绝不给生孩子的女性帮忙。一次,语言学家史蒂夫·谢尔登亲眼目睹一名孕妇难产,男女老少在一边袖手旁观。眼看那可怜的女人痛得大声哭喊,谢尔登实在不忍,可还是在其他部落成员阻拦下无法出手相助。次日清晨,母子双双撒手人寰。皮拉印地安人相信,个人必须独立地忍受痛苦,哪怕付出生命。
另一位人类学家阿兰·霍尔姆伯格,选择同玻利维亚的一群西里奥诺印地安人共同生活。部落里有个中年妇女病得很重,躺倒在吊床上,不能走路或说话。她的丈夫却告诉霍尔姆伯格,整个部落必须抛下病号,继续朝下一个定居点进发。部落的人为她烧了一堆火,留下一些水,没有告别就消失在密林中,连这女人的丈夫也没有跟她多说一句话。
途中,霍尔姆伯格也病了,只得中断行程去就医。3周后,他发现了那位妇女的遗骸,血肉已被野兽啃噬得一干二净。这些生活水平极低的部落,从不会分出资源救济掉队者。
以上两个故事都是贾雷德·戴蒙德在新书《直到昨天的世界》中讲述的。他之前的著述影响广泛,很好地诠释了地理和环境如何造就国家的命运。这回,他以部落社群为镜,照出现代人的生活。“穿越数千年的时光,不同的部落社群实际上进行了一系列关于解决人类基本问题的实验。”在这些实验里,他们发现了什么?我们可以向他们学习什么?
现代社会并非处处皆优
说起现代社会与部落社群之间最明显的不同,那就是后者往往更富于暴力色彩。这在一些土地肥沃、资源充沛的地区表现得尤其明显,不同社群的人打打杀杀,周期性的袭击和报复性反击一年到头不断发生。 戴蒙德以1961年新几内亚两个部落联盟的争斗为例:四五百人分立两边,相隔几十英尺胡乱投掷标枪、射箭,偶尔搞两次伏击。这样的战斗确实不够刺激,问题在于它旷日持久。1961年4月到9月,部族仇杀夺走了参战双方总人口的0.14%,比欧洲、日本和美国在世界大战中死亡人数占总人口的比率都高。
现代国家有时也会卷入战争,但它们很谨慎。多数现代人会为杀戮而不安,因为他们被教育要抑制强烈的报复欲。戴蒙德指出,在传统社会,人们大多没有这种看法;缺少中央政府管理,战火也就很难熄灭。现代社会里,跟战争有关的最高死亡率(20世纪苏联和德国的战争)不过相当于部落战争死亡率的1/3,这是现代社会比传统社会好的一点。即便如此,戴蒙德认为,传统社会在养育孩子、照顾老人、解决争端等方面还是值得我们借鉴。
我们生活在受法律约束的、非个人的社会里,部落社会的人生活在没有法律约束的、更加个人化的社会里。就一场交通事故发生分歧时,我们会上法庭解决,目的是根据过错的程度等因素来判断,达到某种程度的“公平”。传统社会中的人遭遇类似事故时,更习惯诉诸面对面的会谈,目的不是为了挑对方的错,而是为了恢复被事故损害的人际关系。
在地铁车厢里,我们总是坐在那儿发呆或者玩智能手机。传统社会的人则不断交谈,互相学习和分享。戴蒙德写道:“我在新几内亚进行调查研究的时候很难睡着,因为那些部落成员总是半夜醒来,继续他们睡着前交谈的话题。”
现代的母亲往往为了制订给孩子喂奶的时间表而烦恼。传统社会里的母亲们更倾向于按孩子的需要喂奶,花几乎所有的时间跟婴儿肌肤相亲,把孩子用背带吊在身上,跟他们面对面。戴蒙德猜测,这便是土著孩子的运动神经往往比美国孩子发育得好的原因。
部落社群的生活更缤纷
本书的研究指向多重结论:“孤独不是传统社会面临的问题。”传统社会里,人们在离出生地不远的地方生活,周围总有亲人和儿时的玩伴。同理,身份认同在传统社会里不成问题,道德混乱不是,厌倦更不是。戴蒙德相信,部落社群里的生活要缤纷得多,“在新几内亚,我觉得这里的世界由更丰富的颜色组成,相比之下,世界的其他部分则一片灰蒙蒙”。
作者的知识和洞察力一如既往地令人敬畏,但是,《直到昨天的世界》依然缺少足够生动的描写,对地理和环境特征的分析所占比重较个人体验大得多。传统社会里的人似乎是不思进取的,我们一般不会看到他们努力改善生活,努力成为出人头地的存在。或许,他们并不把人生看成一次终将结束的苦旅——像我们现代人习惯的那样,而是看成周而复始的轮回。因此,他们也就不会像我们那样认真思考历史,也不会去寻找真理的所在。
无论如何,本书成功揭示了环境、历史和文化对人群行为习惯的影响,以及我们对个体力量的看法、对时间和空间的假想、对杀戮和尊严的道德直觉……如何造就文明社会。
相比那些生活在丛林里的部落,现代社会太没人情味了吗?无疑是的。传统社会的人能成为我们改变生活的榜样吗?这也很难说。毕竟,他们离我们是那么遥远。
美国《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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