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真的右倾了吗？

    我们必须正视在目前日本民主政治中，日本主流民意与日本所谓右倾政党自民党和极右政党日本维新会所存在的落差。但是，日本右倾化终究非空穴来风。在仍有意美化日本侵略亚洲史实的日本政治里，在仍无法取得与邻近诸国由衷的和解时，日本向中间靠的右倾化，就会是威胁东亚和平的政治猛兽。

    12月16日日本众议院大选后，自民党取得294个议席，轻松夺回政权，再加上自民党十多年来的合作政党公明党的31席，超过日本众议院席次的三分之二。

    因此，众议院通过的法案，即便参议院否决，自民党加公明党的联合政府，仍可以在众议院再度表决强行通过法案。由于自民党在参议院没过半，有此三分之二席次，对政权的经营不啻是一帖安定剂。

    各国媒体的评论，几乎都认为日本的右倾化导致这样的选举结果。在此，右倾化主要是指日本欲脱离战后的和平主义，朝向不排除以军事力量与军事行动为其外交国防的政策工具，而非指涉经济政策层面或社会政策方面的右倾。

    其实，这样的分析主要是受到安倍晋三的右翼色彩，与自民党在这次选举的公约中，在钓鱼岛问题上，主张检讨在钓鱼岛配置公务员的想法所影响。然而，连自民党自己都很清楚，这次自民党的大胜，并非绝大多数日本选民支持自民党，为自民党的各项政策背书，而是非自民党的选票严重分裂，使得自民党大获渔翁之利。

    我们先看自民党在比例票的表现——上次2009年自民党大败时，自民党在比例票中取得55个席次，这次在所谓自民党大胜中，自民党在比例票中只略增两席为57席，得票率由2009年的26.7%稍微增加到27.6%。这样的开票结果，很难说日本选民对自民党投下信任票，最多只能解释为2009年来自民党持续稳固其支持层。

    再来看小选区，在很多大都会的选区，投给非自民党的票远高于投给自民党的票，比例为五成六非自民，四成五自民党票，其实与上次选举相差不大。以东京都18区为例子，即使这次民主党人气超低，在此区投给前总理菅直人以及脱离民主党的候选人横粂勝仁的票，也比在此选区胜选的自民党候选人多4万张，这还没加上投给其他政党的票。

    这次自民党真正大胜的地方，多数在乡下“世袭”议员的选区。上次在群马县4区前总理福田康夫差点败选，这次由他的长子出马，一开票即当选，最后以9万多票轻松打倒对手的5万票；还有在广岛县4区，前自民党干事长中川秀直败选，这次由他的次子出征，一样以4万票的差距轻易获胜。

    所以，在简单地分析投票结果后，很难断定日本选民真正支持右倾化的政治，或是扩大解释为日本选民已经支持日本重新走向军国化。更吊诡的是，日本有近八成的民众支持废除核能发电，在日本去年3月11日的大地震以来，这个反核能抗议此起彼落从未断绝的社会，竟然在480个席次的众议院里，有近400个席次自民党、公民党与日本维新会，都是不支持废除核能的。这不是与日本的主流民意背道而驰吗？所以，我们必须正视在目前日本民主政治中，日本主流民意与日本所谓右倾政党自民党和极右政党日本维新会所存在的落差。

    但是，日本右倾化终究非空穴来风，而是早在2001年小泉纯一郎打败战后主导自民党的“保守本流”——旧田中/竹下派推荐的桥本龙太郎以来，自民党已经逐步右倾，党内亲中或和平主义的议员日渐凋零。这次自民党大胜之际，前自民党干事长亲中鸽派的加藤紘一竟还落选，更是雪上加霜。现在自民党当选的议员中，仍然信服战后日本不积极或是低调的和平主义外交的，可以说少之又少。这不是说他们觉得日本必须放弃和平主义，而是他们认为日本的安全与东亚的和平，需要日本自己重新定位，重新制定外交国防战略，更需要重新调整与亚洲第一大经济体中国的关系。

    这样的想法不仅在自民党里很普遍，在民主党里也非常流行，在日本外务国防官僚中已是共识。这样的想法多数会包含修宪，特别是宪法第九条——日本和平宪法的核心——也多少可能有参拜靖国神社的意愿与行动，有少数更会替日本侵略亚洲的史实辩解，甚至主张废除和平宪法，发展核武。这使得日本的右倾化出现极复杂的光谱，不但外面看得模糊，一般日本人也搞不清楚。

    在修宪这个议题上，日本的右倾在脱离历史与东亚的国际政治空间来看，其实只是从左往中间靠而已。一旦放回历史与东亚的国际政治中来看，在仍有意美化日本侵略亚洲史实的日本政治里，在仍无法取得与邻近诸国由衷的和解时，日本向中间靠的右倾化，就会是威胁东亚和平的政治猛兽。这样的右倾化，就是东亚与世界上其他地区有良知的人士需要关切与警戒的。

    作者是日本千叶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科特任准教授

    摘自新加坡《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