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个世纪前的一场天灾,赋予桑托林岛奇特的形状与地质博物馆般的面貌;长眠于灰烬和熔岩下的遗迹,则令其成为后人窥探古地中海文明的一扇窗。
在桑托林岛度过的头一个夜晚,狂风像疯狂的汽笛组成的乐队般嚎叫不停。次日破晓,风暴却隐匿无踪,我推开卧室的门,顿时被整个爱琴海上最壮丽的景色夺去了灵魂。
从阳台边缘开始,陆地近乎垂直地下跌1000英尺,直至跃入一大锅碧蓝的海水。如果乘飞机俯瞰,这口“大锅”被两条悬崖变化成的“手臂”紧紧拥抱着,当中居然还漂浮着两个更小的岛屿,一个被熔岩覆盖,另一个遍布砂岩,黑白分明。
往爱琴海深处望去,目力所及处散布着许多更小的岩石、峭壁、礁盘,锋利的截面两侧的断层不知被谁绘上绚丽的色彩:砂灰色、白赭色、铁红色……不同的颜色标志着数万年来频繁发生的地质变动,像老树的年轮那样,直至公元前17世纪的某一天戛然而止。
一场浩劫造就奇妙传说
在遥远的古代,桑托林岛是近乎正圆形的,岛上一座上千米高的活火山不断积蓄着力量,最终用那次猛烈的喷发让一切面目全非。海量火山灰笼罩下的整个希腊暗无天日,犹如世界末日来临,爆发掀起的海啸横扫地中海沿岸,造成的浩劫甚至波及遥远的埃及。
核爆炸似的能量释放令火山的一侧彻底崩塌,岛的中心部分沉入水下,变成了如今所见的带锯齿边的月牙状。火山的东坡被齐齐切断,形成了令人屏息的悬崖绝壁;至于海湾中的“黑白双岛”,原本是火山西北坡的一部分,如今却仿佛要挣脱主岛的怀抱。
火山喷发赋予桑托林岛与众不同的形状,厚厚的灰烬与熔岩,则令其成为一枚包裹着古地中海文明的“琥珀”。1967年,希腊考古学家斯皮里顿·马里纳托斯发现,大爆发降临时,桑托林岛上有一个欣欣向荣的王国。在岛南侧的阿科罗提利(Akrotiri),马里纳托斯发现了古文明遗迹。从一栋坚固的三层楼房里,考古学家收集到彩绘大口陶罐、表面如蛋壳般细腻的大理石雕像、粘土烧制的盒子和香炉、各式青铜器、黑曜石斧与金饰品,尤其令人激动的是大批完好无损的壁画——要知道,这些已被埋葬了36个世纪之久。
我上次来桑托林岛是1976年,当时才11岁。奇幻的地质面貌和惊人的考古发现,令我满怀激情地创作了一篇散文,以此赢得人生中的第一个写作类奖项。当然,现在回想起来,那篇作品很不严谨,把科研结论和神话传说搅在一处。记得文章写道:“如果真是如此,桑托林岛一定就是柏拉图所说的、沉入大西洋的理想国吧……火山崩塌吞噬的海水,是否令红海一时干涸,从而让摩西和以色列人得以逃出埃及?火山爆发之后引起的海啸,又是否吞没了法老王的军队?”那时的我天真地相信,自己解开了最大的历史之谜。
35年时光飞逝,故地重游的我,期待的心情之外多少带着几分忐忑。毕竟,儿时的旅行留下的印象是如此美妙,我觉得,再没有什么体验能盖过那段珍贵的记忆了。
古地中海文明的化石
事情出乎意料,今日的桑托林岛竟有了更多色彩。的确,它不是打开《旧约》记忆的遗失的钥匙,亦非亚特兰蒂斯——柏拉图说过,亚特兰蒂斯在“赫拉克勒斯之柱”上,那座大陆桥长眠于英吉利海峡。即便如此,在落日的余辉中,喝着冰镇茴香酒,欣赏岛上变幻莫测的气象,放眼全地中海,恐怕也没有哪里比桑托林岛更有韵味。
岛上的考古工作比之前想象得更复杂,成果也更诱人。发掘曾暂停一段时间,今年早些时候重新开工。那座被掩埋的遗迹恍若来自某部灾难片,上面新加的木头和钢材的顶盖倒有几分科幻。抛开这些不提,马里纳托斯和后来者们发掘出的壁画,无论用什么标准衡量都令人赞叹。画面内容丰富:年轻的拳击手留着长发、怒目圆睁,用力击打对方,还有大型划桨船组成的远征商队、端庄文雅的裸胸少妇,间或有几只蓝色的灵长类动物在棕榈树间跳来跳去,重见天日的它们,仿佛想用欢快的叫声打破施工现场的沉默。
阿科罗提利的部分壁画已被运回希腊首都,好在最近开放的桑托泽姆博物馆(Santozeum museum)收藏了送往雅典的所有壁画的原尺寸复制品,无需奔波也可一饱眼福。菲拉镇的史前博物馆(Prehistoric Museum)则保存了留在岛上的一批最好的艺术品。
古希腊人的审美观具有内在统一性——壁画和出土的陶罐上都能看到优美的线条,大理石人物雕像则有着楔状的头颅、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交叉的双臂,让后世的雕刻家沉醉。一些最大的陶罐装饰着主色调方块,与近代抽象画派的意境不谋而合,另一些装点着高雅的淡描鸢尾花丛、向下俯冲的燕子、飞舞的蜻蜓、潜水捕鱼的海豚、大草原上一群群奔走的羚羊、在盛宴上拿着食品的侍女细腰长发、大片的爱情花和纸莎草、鲜艳的桃金娘和番红花……所有这一切,仿佛永远地凝结在3600年前爱琴海的微风中。
废矿井变身度假天堂
如果说桑托林岛新月状的主体部分象征着它往昔的辉煌,海湾中“黑白双岛”(当地居民称锡拉希亚岛)上的雄伟造物,便是现代人的骄傲。从菲拉镇去往那里,需要先乘车向北到达主岛最顶端,沿途随处可见早已凝固的火山岩。和希腊本土大片的葡萄园有别,这儿惟一的植物是坚强的无花果树,把根须深深插入岩缝,从一点点土壤中攫取营养。下得车来,顺着一段长长的台阶抵达峭壁阴影中的码头,去往下榻处的汽艇就在那里静静地等候。
Hideaway宾馆的老板考斯蒂斯·普希查斯是位“非典型”的希腊美男子,此君金发碧眼,古铜色的皮肤,胡子蓬松。三四十年前,他的祖父曾是这个国家最杰出的船长之一,在爱琴海和黑海间进行贸易,将甘甜的圣托里尼-美神葡萄酒运往苏联港口城市敖德萨,这些佳酿再从那里通过铁路运往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成为东正教教堂最喜欢的圣酒。
经过10年坚持不懈的游说,新世纪的头一年,考斯蒂斯成功买下了锡拉希亚岛的南部海岸线,最让他梦寐以求的是一些废弃的矿山井巷。19世纪50年代,人们从这些矿井里采挖白色的浮石制造水泥,然后通过地中海运到埃及,建造苏伊士运河和亚历山大港。
又经过5年努力,考斯蒂斯终于把无人问津的矿井改造成一座私密的度假天堂,风格颇似某部007电影中詹姆斯·邦德的藏身处。岛上再无别的建筑,也没有道路与外界相连,偌大的宾馆里只有4名服务员:一位船夫、一位管家、一位厨师和一位清洁工。船夫可以领你绕着火山口悠游,管家把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厨师烧得一手好菜,希腊色拉、烤肉串和海鲜令人百吃不厌,清洁工整日无休,把所有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
和少年时代的走马观花不同,我这次在桑托林岛度过了整整一周,读书,潜水,享用美食……神仙般的日子让人沉溺其中,要想再回到正常的生活,竟似成了一种折磨。
英国《金融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