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英国记者白晓红对中国农民工的报道并非“悲惨世界”再现,而应被视作献给那些为了支撑家庭,付出汗水和眼泪,甚至抛洒热血的无名英雄的赞歌。
时间回溯到1975年,英国艺术评论家约翰·伯格和瑞士摄影师吉恩·莫尔共同出版了一本非同寻常的书《第七人》。它集诗意的文字、政治分析和极富冲击力的图像于一身,勾勒出百万农民来到西欧,成为工业社会微小螺丝钉的往事。至今,还有一幅照片深深印在笔者的脑海里——那是个坐在马车上的孤单身影,将祖辈耕耘过的土地抛诸脑后,缓缓地前行着;灰尘在阳光中狂舞,送他去追寻全新的生活。两位作者发问:为什么这些农民工“即使被当做机器上可以更换的零件,也要远离家乡去承受种种非人的待遇?”
30年后的今天,一本名为《散沙:中国农民工故事》的书,传递出了似曾相识的气息。虽然作者白晓红侧重描述而非影像,单就文字的价值来说,这本书称得上《第七人》的合格继任者。在中国,农民工的数字或许比当年的欧洲更庞大——超过1亿3000万。这些男女背井离乡,去别的省市寻找工作,由此成为本书作者游历中国时重点关注的对象。
毛泽东时代,中国农民被视作革命先锋,如今却要面对相对贫困化的现实。本书把弱势群体的声音放大了——哀怨的吟唱,绝望的请愿,疲惫不堪的祈祷,持怀疑态度的诅咒……你会从中听到普通人真实的呐喊,以往,这部分声音往往被主流舆论掩盖。
此书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沉重。书中的角色有着各自的苦衷:或迫于家乡经济停滞,或由于腐败官员违规征地,不得不住进拥挤的棚户房,还有那些城里人不愿多看一眼的廉价小旅馆。在中国南方某地,白晓红见到人们如何在缺失安全防护设施的矿井里劳作,每天只能挣到不足两块钱,因为没有签订正式合同,得了肺病也无法拿到补偿。
有关中国的大多数文章,总是把它描写成一个面积广大、变化速度快得令外界目不暇接的地方,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却显得缄默无言。白晓红让自己的著作免于脸谱化,为此亲自造访了少有外人踏足的地方,穿街走巷,与乞丐和扒手共处一室。她与受访对象一建立起联系就会持续多年,靠信件和电话追踪着后者生活的变化。
河南,白晓红遇到过一位农民,他冒着患艾滋病的危险每天卖血三次,只为缴纳多生了孩子而招致的罚款。在莫斯科,上万中国移民在艰难维生的同时,还要面对俄罗斯人的欺压。在黄河流域,黑砖窑里不时可见未成年人单薄的身影。在强震过后的四川山区,数以万计的穷人栖身于简陋的临时房屋中……从另一个角度讲,白晓红的文字并非“悲惨世界”再现,而应被视作献给那些为了支撑家庭,付出汗水和眼泪,甚至抛洒热血的无名英雄的赞歌。他们的故事,是从那些雄心勃勃的政客、明星建筑师和投机者们口中听不到的。
本书也把聚光灯照向英国这样的发达国家。有因才有果,我们想要便宜的玩具和衣服,才促使中国的黑心厂主极力迎合;我们喜爱数码产品带来的便捷和自由,殊不知养肥了接连爆发工人自杀惨剧的富士康。进一步讲,英国本身的劳工法律就健全吗?白晓红提到了导致多名中国工人丧生的莫克姆湾拾贝惨案,令人心碎的章节足以说明一切。
今天,在其他许多作家赞颂流动人口越来越容易得到城市身份,冲破地域限制的他们找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为这个世界减少了种族主义和性别偏见的时候,白晓红关注的却是“无根无产阶级的永恒之旅”,让读者看到那些被欺侮、被剥削的小人物们最真实的生活。
□英国《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