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人类的天赋?
语言究竟是我们的一项天赋,还是一件适用于特定场合的、精心打造的工具?
在亚马逊雨林的低洼地,讲皮拉罕语的土著人不存在左或右的说法;他们对蓝色和绿色使用相同发音,没有形容红、黑、白的专用词;他们甚至没有数字体系,语句无法连接从句或其他形式的短语;他们的动词用后缀来区分传闻、推理和观察,也不曾有完成时态……
另一方面,皮拉罕人擅长通过唱歌、哼鸣、喊叫或吹口哨相互传递信息。所以,他们有4种说话方式,以及定义雨林中与自身相关的一切事物的、极端精确的词汇。如果说,有某种深层结构——通用语法、语言获得能力或曰语言本能——支撑着人类全部的7000种语言,而且与生俱来就牢固地镶嵌在婴儿的大脑中,那么,皮拉罕语似乎是个例外。
《语言:文化工具》的作者丹尼尔·埃弗里特不仅精通语言学和人类学,还在亚马逊河流域当过传教士。在他看来,皮拉罕语的存在,部分回答了一个有关语言性质的未决问题:语言究竟是我们的一项天赋,还是一件适用于特定场合的、精心打造的工具?
人类大脑发达,属社交型动物,且幸运地拥有肺、喉、咽、腭、舌、牙和唇。我们需要沟通合作,所以有了语言的进化,正如我们的大脑和直立行走也是进化的成果一样。而在埃弗里特的公式里,语言=认知+文化+沟通,正如3岁小孩不可能高谈阔论那样,是婴儿成长的文化环境确定了主语、谓语和宾语的次序、单词和词组的潜能以及对音素的选择。
这种说法肯定会惹恼其他语言学家,其中既包括通用语法创始人诺姆·乔姆斯基,也包括著有《语言本能》一书的史蒂芬·平克。后者把语言定性为人类天生才能的见解,当年曾得到广泛支持,他甚至找到了间接证据,推导出所谓的“语法基因”确实存在。
在那个年代里,研究人员都认为人类的基因有10万种以上,甚至多达百万。学者们想当然地以为,既然可以存在精神分裂基因、智力基因、长跑基因、学习基因……为什么不能有语法基因?然而,人类基因图谱工程于2003年完成后,情况出现了变化:测定结果表明,人类的基因约2.3万个,这当然比果蝇多很多,但和玉米比起来就处于下风了。
当然,单凭生物学研究尚不能判断谁是谁非。相信语言能力出于天生的一派质疑说,埃弗里特自称西方惟一的皮拉罕语大师,外界对该语言所了解的一切,全是他告诉我们的;他所陈述的见闻却又如此匪夷所思,所以不能不引起怀疑,他是否成了土著人恶作剧的受害者?毕竟,富于幽默感的原始部落存心愚弄远道而来的语言学家,之前有过先例。
另外,埃弗里特走上传教之路前,曾是德克萨斯州某摇滚乐队的歌手,难免给同行留下“夸夸其谈”的印象。他对特定学术问题的论述,就像前往亚马逊的旅行者跋涉穿越泻湖,搅起的多是泥泞,无法让“水”变清。“更有序的思想和交流……可能已在一种进化改进的良性循环中得到促进,”但笔者猜测,他是无法将这话译成皮拉罕语的。
抱怨这样一本探讨语言的书籍“繁冗”似乎有点无礼,但以我之见,它的文字若是精炼些,反倒更容易逼出尖锐的论证。也就是说,《语言:文化工具》的大部分内容是启发性而非结论性的。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像语言那样令自身惊讶:它是一种有限资源,看上去却拥有无限可能性;它束缚了思想,但也提供了远超其进化水平的想象空间。
英国《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