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交媒体的胚胎期,它是永恒变化的——变化的节奏即便不是以秒为单位,也是以天为单位。2010年6月8日,绝对是其进化史上一个标志性的日子。那天,29岁的谷歌公司营销主管古纳姆在迪拜的家中浏览脸谱网的时候,发现了一幅令人震惊的照片:一张支离破碎的面孔,血肉模糊,只能看出死者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古纳姆很快得知,被害者名叫哈立德·默罕默德·萨伊德,一位来自亚历山大市的28岁青年,是被埃及警察活活打死的。
身为埃及公民,古纳姆为警察的暴行愤怒不已,当即创建了一个脸谱网页,在上面写道:“如果不为死去的哈立德行动起来,明天他们就会杀我。”古纳姆盘算着该为这个特殊的网页起什么名字,使它既符合年轻一代的个性化需求,又能刺激他们的政治神经。他想了又想,最终将其命名为“库列纳·哈立德·萨伊德”——意为“我们都是哈立德·萨伊德”。
就这样,古纳姆机缘巧合地成了一名行动主义者。他的网页刚刚建立两分钟,就有300人加入,3个月后,群组成员已多达25万。迅速壮大的网民队伍移师街头,起初只是一系列“静站示威”,后来发展到开罗市中心解放广场上的历史性集会。“我们都是哈立德·萨伊德”点燃了导致穆巴拉克失势的起义,最终导致占据统治地位多年的执政党下台。古纳姆本人在抗议活动达到最高潮时一度被捕,成为“阿拉伯之春”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入狱后差不多整整两个星期,他都戴着手铐,甚至被蒙上眼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断地遭到审讯,连睡眠的权利都被剥夺。而在街头巷尾和虚拟空间,他的朋友、家人和谷歌的同事们不懈地努力,继续为革命的烈火添加燃料。在这部引人入胜的回忆录《革命2.0》中,古纳姆着重提到:“哈立德是和我一样的年轻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更多的埃及人长期受到压迫,在自己的祖国享受不到真正的自由。”
终于被释放出狱后,古纳姆接受了电视专访。在谈话过程中他情不自已,在摄像机前放声痛哭。正像《革命2.0》中重复的那样,“真正的英雄”是那些牺牲的同伴们,他拒绝被立为偶像,坚称自己仅仅代表其中一个故事。至于他在互联网上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数百个网页、脸谱账号和推特文件的有机组合,重组和报道了‘阿拉伯之春’”。
中东是1亿名15至29岁的年轻人的家园,他们中很多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却找不到工作。古纳姆提到,虽然只有一部分埃及人有条件上网,但2008年的网民总数已达1360万,比2004年的150万增加了近10倍。通过写博客、发微博、在脸谱网上讨论,网络已经成为年轻人的天堂,受教育的阶层找到了这样一方净土,自由表达他们的担忧和焦虑。
当然,技术并非万能的灵丹妙药。脸谱网并没有直接发动革命。从埃及的案例看,社交媒体只是给多年来的压抑、不平等和个体的受挫提供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古纳姆把这个问题写得很清楚:2011年埃及有8000多万穷人,250万极端贫困,300多万年轻人没有工作。
古纳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家庭出身相对富裕。虽然身处“少数的、享特权的阶层”之列,他从前跟乡下人一样对政治漠不关心,“我们回避政治,觉得自己对改变现状无能为力。”然而,自从进入谷歌公司,开始与国内的同龄人在互联网上互动后,受过良好教育的后者一点点改变了他的成见。“互联网是一种工具,它打造了我的经历,也改变了我的性格。”与很多和即时通讯、网络视频游戏和维基百科相伴成长的年轻人一样,古纳姆称自己“现实中内向,在网上外向”,他和妻子伊尔加最初就是通过互联网相识的。
穆巴拉克下台一年多以后,埃及能不能转变成更民主的国家,怎样变,怎么时候变,外界依然不能真切地看清。无论如何,古纳姆的回忆录告诉我们一点:革命是水到渠成的——只要网上有人发动,街头有人站出来,愿意为了国家的前途冒险,它的发生只是时间问题。
□美国《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