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寂寥的身影穿行于佛寺古塔间,略感孤独之余,脑海中竟充溢着几分亦真亦幻的错觉,看到的仿佛不是斑驳的砖石,而是数百年前一幕幕金碧辉煌的盛景。
这尊似乎要把大殿挤破的佛像,象征着缅甸在过去半个世纪中的境况
马努哈寺是我这次骑行的头一站。远远望去,它长长的外墙刷成简洁的白色,只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通向幽深的院落。然而,这座貌不惊人的庙宇,紧接着就把懵懵懂懂闯入大殿的我吓了一跳:面前几步远赫然是一尊巨佛的膝盖,他面带微笑,遥望远方,身躯足有3层楼那么高,矗立在狭小的大殿里,就像停泊在小瓶子里的巨轮那样不协调。
1000年前,蒲甘王朝的建立者阿奴律陀王收罗能工巧匠,在伊洛瓦底江边建造一座王都。经过两个多世纪的施工,蒲甘的宗教建筑规模之宏大、气势之磅礴,已能同柬埔寨的吴哥窟相媲美。但与后者同命相怜,蒲甘也在被外敌入侵后惨遭遗弃,只留下后人无尽的悲悯和追思。吴哥窟我曾去过好几次,那里永远人满为患,令我不得不把兴趣转向东南亚的其他宗教圣地,蒲甘自然而然地被列入了行程表。由于政治因素,这里很少见到成群结队的背包客,也没有发达的旅游服务。好在当地的地形很适合骑车“自驾游”。
如今,在这片被外界忽略许久的荒原上,依然静静地矗立着包括马努哈寺在内的2200座寺庙。而在我看来,面前这尊似乎要把大殿挤破的佛像,象征着这个国家在过去半个世纪中的境况——自1962年军政府掌权以来,本该生机勃勃的缅甸人民屡屡陷入困境,似泥塑的造像般动弹不得。同时,邻国如印度、泰国的经济都繁荣兴旺。
由于政局纷乱加上当局限制重重,在很长一段时期里,这个有着五彩斑斓文化的国度一直是旅行手册上的“黑洞”,少数勇敢者也不免会面临道德困扰。直到该国开始民主转型,首位民选总统吴登盛就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首次到访,外国人心头的团团疑云才逐渐消散。当局随之调整了对旅游业的态度,大力修缮古迹、兴建基础设施以吸引游客,与之相呼应,反对派领袖昂山素季也在两年前收回了要求国际社会抵制缅甸旅游业的呼吁。
“你不去刻意找寻时,蒲甘最好的东西才会出现”
从现代感十足的泰国曼谷出发,经过约1个小时的飞行来到破败的前英国殖民地前哨仰光,再转乘支线班机前往蒲甘。从空中向下望去,能看到一座座寺庙像棋子那样,在脚下排成各种阵势。在风吹日晒、地震袭击与战火洗礼的历炼中,它们幸存了下来。
导游孟先生精力旺盛,出了机场,他拉着我一口气游览了十几座寺庙,而后推荐了几家咖啡馆,便把客人丢在山林小屋风格的Kumudara旅馆中。虽然地处亚热带,夜幕降临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不少,窗外,一些寺庙的装饰灯被点亮了,勾勒出幽灵船似的轮廓。
“你不去刻意找寻时,蒲甘最好的东西才会出现。”孟先生分手时的一席话犹在耳际。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发现旅馆提供的山地自行车已经摆在门口。蒲甘的寺庙数量与类型之多超乎想象,骑行的时候稍微分神,就会冲进供奉大佛的圣殿影子下迷失方向,看着庄严的铭文、建筑、雕刻在眼前掠过,这种神圣的意境一定很适合那些苦修者。
吴哥窟的背景是丛林,蒲甘背后则是开阔的旷野,我们寂寥的身影穿行于佛寺古塔间,略感孤独之余,脑海中竟充溢着几分亦真亦幻的错觉,看到的仿佛不是斑驳的砖石,而是数百年前一幕幕金碧辉煌的盛景。当你下车走进寺庙内部,一面借着手电筒窥探密室里数不胜数的雕塑与壁画,一面聆听自己的脚步声在心底回荡时,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未经清理的瓦砾,将狭窄的城区分割成无数奇形怪状的街区。再一次迷路时,我心想:19世纪,第一批法国学者坐马车考察吴哥窟时也不过如此吧?值得一提的是,阿奴律陀王统治时期,蒲甘王国曾与遥远的锡兰(斯里兰卡旧称)结盟,不断有锡兰建筑师被派往缅甸,结果,那一时期的宗教建筑中,也出现了类似古印度寺庙的金色钟形穹顶结构。
胸怀佛家弟子的乐观,不在乎现世的苦难,这便是缅甸人民最宝贵的特质
我并不是一直形单影只。中午时分骄阳似火,正当口渴难耐时,一个卖甘蔗汁的当地少年及时出现了。“天然汽油!”在递给我用手摇曲柄压榨机制作的饮料时,他打趣地说道。第二天傍晚,我又在瑞山陀塔塔顶偶遇一群意大利摄影爱好者,与他们摆弄着长枪短炮,共赏落日余晖。回旅馆时,我们还被一群半大孩子缠着推销明信片——这些小家伙居然能喊出每个人的名字!起初,大伙儿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才意识到,来这里的陌生人的确太少。
最后一天,我独自骑车前往塔玛纳帕雅寺。它耸立在高高的平台上,须得拾级而上。然而,毒辣的烈日已把砖块烤得能煎鸡蛋了,令我陷入要不要脱鞋的矛盾中。周围没其他人,我又是一名长老会(基督教新教派别)教徒而非佛教徒,不脱问题也不大。但转念想起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对这些圣殿的敬意,我还是踢掉了凉鞋,惦着脚踏上石阶。经过一番磨难,我终于来到开阔地带,极目远眺,绵延的荒原上,众佛寺未经粉饰的檐壁熠熠放光,目睹这番景象,著名导演塞尔吉奥·莱奥内(以拍摄西部片闻名)恐怕也得折服吧。
神游天外间,一群身披橙色袈裟的和尚乘坐一辆破旧的小货车来到寺庙。他们也爬上来观景,看到我赤脚站在那里不禁咯咯发笑。仔细一瞧,才发现僧人们都穿着凉鞋呢。返程路上,我和一群骨瘦如柴的水牛擦肩而过,放牛的老人只穿一件缅甸传统围裙。他的脚磨损得相当厉害,脚趾看起来就像干裂的葡萄干,却悠然自得地哼唱着小调。
看起来,他胸怀佛家弟子特有的乐观,并不在乎现世的苦难——或许,这便是缅甸人民最宝贵的特质吧。
□美国《华尔街日报》
小资料
“万塔之城”蒲甘
蒲甘位于缅甸中部、仰光以北约670公里,紧靠缅甸第一大河伊洛瓦底江。公元9~13世纪,这里是缅甸首个封建王朝——蒲甘王国的国都,国民信奉小乘佛教。城内累计建造过超过1万座宗教建筑——包括约1000座舍利塔、近万座小型寺庙、3000座修道院,全都矗立在平原上一块面积约104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故有“万塔之城”的别称,吸引着四方信众前来朝拜。即便饱经自然因素及人为破坏,蒲甘至今仍余有2200座寺庙与佛塔。
因建造时期及国王的偏好不同,蒲甘的佛塔分为3种类型。早期佛塔(公元850~1120年)深受印度佛洞影响,又表现出孟文化特色,突出之处是完美的拱顶、外墙的雕刻、佛龛以及内墙的壁画,大部分铭文为孟文。中期佛塔(公元1120~1170年)放弃了灰暗的门厅,采用宽大敞亮的入口,孟族铭刻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缅文铭刻。晚期佛塔(公元1174~1300年)层数更多,更加雄伟,留存至今的数量也最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