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富汗南部省份坎大哈,阿卜杜勒·哈基姆的手机常常响起。打来电话的往往是塔利班的指挥官,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往往千篇一律:“我们想找一具尸体。”
阿卜杜勒·哈基姆持有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颁发”的“收尸许可”。
哈基姆的两个儿子死在塔利班枪下,他哀悼了整整两天,然后继续工作。
阿卜杜勒·哈基姆的手机常常响起。打来电话的往往是塔利班的指挥官,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往往千篇一律:“我们想找一具尸体。”
在阿富汗南部省份坎大哈,枪声和爆炸声不时响起——塔利班武装分子实施了自杀式袭击,或者,阿富汗安全部队以及北约军队与塔利班武装分子激烈交火。
一切归于沉寂后,地上会留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过不了多久,一位老人开着一辆破旧的黄色出租车来到现场。老人前额上皱纹很深,留着长长的白胡子,右眼下有一道伤疤。
根据塔利班指挥官的描述,老人麻利地把武装分子的尸体装进后备厢,然后离开现场。
这名老者就是阿卜杜勒·哈基姆,他持有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颁发”的“收尸许可”。
“他们隶属何种组织无关紧要,他们应当得到葬礼”
哈基姆做这个“收尸”的行当,纯属巧合。
上世纪90年代后期,他在阿富汗红新月会当志愿者。在塔利班看来,哈基姆或许可以从美国驻阿富汗军队和阿富汗当局那里取得塔利班武装分子的尸体,将其交给死者家属或者他们的战友。
2005年,塔利班一位指挥官与哈基姆联系,请他帮忙取回一具尸体。哈基姆“动用人脉”,满足了这个要求。这让塔利班非常高兴,此后多次让他帮忙找回死难“战友”的尸体。
塔利班的一些指挥官很快跟哈基姆混成了老熟人。塔利班给哈基姆提供书面许可文件,文件上写道:“我特别告知本区域的所有圣战者,此人正与我们合作,帮助运送我们烈士的尸体。如果你们对他有任何疑问,请跟我们联系。”签署文件的人是贾巴尔·阿格哈,他是塔利班在坎大哈扎里区的负责人。这份文件把哈基姆的身份说成是出租车司机。
哈基姆将武装分子的尸体交给他们的家属,通常在葬礼开始前离开。战争给他带来了伤痛,他不想重拾伤悲。死者的家人通常在他离开前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泪流满面地向他千恩万谢。
阿玛德的弟弟多年前加入到塔利班,在与警察交火中丧生。阿玛德说:“我们看到我弟弟的尸体,发现他胸部有多个弹孔,这太恐怖了。他的表情跟以往一样。我们和他道别。”阿玛德弟弟的尸体,正是哈基姆取回的。
在接受美国《华盛顿邮报》采访时,哈基姆说:“这些死者是谁,他们隶属何种组织,都无关紧要。他们应当得到应有的葬礼。”
交战双方都有尸体返还制度
《华盛顿邮报》称,在阿富汗,美国军队和塔利班之间的战争绝对具有“非对称性”。但至少有一点,他们之间具有“对称性”,这就是有关尸体返还的制度化和程序化。虽然这一程序的细节尚不为外界所知,但它的运作似乎比较流畅。
数月前,北约一架武装直升机将塔利班武装分子的尸体运到坎大哈机场附近的一个停尸间。这些武装分子和战死的美国士兵们被安放在一起。《华盛顿邮报》的记者注意到,一个美国士兵的棺材上盖着美国国旗,旁边是一只胶合板做成的箱子,里面是一具塔利班武装分子的尸体。
接下来,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在阿富汗的分支机构,将这些尸体和有关他们的照片和文件运到坎大哈市米尔维斯医院。每个月约有150具尸体被送到米尔维斯医院的太平间。在太平间的登记册上,有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的弟弟瓦利(去年遇刺身亡)、坎大哈市长,以及数十名平民、警察的名字。死者名字的旁边是家属们的签名,或者是蓝色指纹(不识字的人用指纹代替签名),代表尸体已被认领。
塔利班武装分子在登记册上被简单写为“塔利卜”(Talib)。在数十个“塔利卜”字样旁是同一个人的签名:阿卜杜勒·哈基姆。
红十字会也请他认领尸体
在坎大哈,阿卜杜勒·哈基姆这个名字非常响亮。不但塔利班认可他,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也非常赞赏他。该委员会在坎大哈分支机构的负责人莱利森认为,哈基姆的工作非常重要,他为交战双方提供便利,且完全中立。
在某次交火数周后,哈基姆接到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电话,因为米尔维斯医院太平间有大量无人认领的尸体。在坎大哈死去的人,其家乡可能在数百英里之外。无人认领的尸体并不都是塔利班武装分子,其中约三分之二是平民、政府安全人员(绝大多数是警察)。哈基姆设法寻找他们的家人,通常在数周或数月后将尸体送还。
在米尔维斯医院看到无人认领的尸体后,哈基姆会给坎大哈的村民或塔利班指挥官打电话。不久前,他打电话说:“你是不是在找一个约21岁的人?这个人个子不高,留着黑色的胡子。”
过去3年,哈基姆总共认领了107具政府雇员的尸体、29具平民的尸体和127具塔利班武装分子的尸体,还曾从塔利班控制的地区取回5具阿富汗情报人员的尸体,并运回情报机构总部。
找到死者家属后,哈基姆会从红十字国际委员会那里拿到运送尸体的费用和酬劳。然后,哈基姆开着租来的车,将尸体送到家人或武装分子手中。
哈基姆不希望他打的电话毫无结果。如果没有亲属来认领尸体的话,哈基姆就会掩埋尸体。哈基姆先清洗尸体,帮他们穿上白色的衣服,然后安葬。他拥有的一块地现在成了墓地。
哈基姆知道每个尸体埋在哪里,他还用手机对尸体拍照。如果有人来认领,他能说出准确的安葬地点。几个月前,一名男子跑了300英里的路来寻找失踪的弟弟。哈基姆给他看了手机上的照片,然后将他带到了弟弟的墓前。
在阿富汗,收尸者不止哈基姆一人,他们既帮平民取回尸体,也帮塔利班指挥官取回“烈士”的尸体,甚至前往巴基斯坦运回尸体。在他们的努力下,2011年阿富汗无人认领的尸体数量减少了50%。
不过,坎大哈红新月会负责人萨达尔·穆罕默德·尼亚兹曼德表示:“没有人像哈基姆一样认领了那么多具尸体。”
两个儿子死在塔利班枪下
去年,哈基姆几乎一度放弃这项工作,有4个孩子的他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
一天,他的两个儿子跟一名为美军工作的朋友去野餐,塔利班狙击手看见了他们的汽车,认出了这个司机,将他作为目标开始扫射,哈基姆的两个儿子也被杀死。
“我在帮助这帮家伙(塔利班),我在为他们做他们需要的事,”哈基姆说,“我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这么做’?”他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
哈基姆用运送塔利班武装分子尸体的出租车运回了两个儿子的尸体,然后把他们掩埋。他哀悼了整整两天。此后,他接到了塔利班的电话,于是继续工作。太平间负责人瓦利·穆罕默德得知哈基姆儿子的不幸后,为他感到难过。当他看到哈基姆又来运尸时,觉得难以置信。“我们真不知道,他图的是什么?”
“我就用这种方式来帮助这个国家。”哈基姆沉思了半晌,然后说,“这份工作,舍我其谁?”
如今,哈基姆的足迹几乎遍及坎大哈。很多人想了解他的政治观点:“你是塔利班成员吗?你支持政府吗?”
他的亲戚们也想了解,这个终日运送尸体的人,怎么看待这场战争?
面对这些问题,哈基姆不愿多说:“跟每个人一样,我也渴望和平。我对双方(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都尊重,我希望我的国家再次成为一个整体。不过现在这里发生了战争,不断有人死去,我们总得处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