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了解中国改革时期经历的成长烦恼,深入研究中国煤炭业不失为一个上佳选择。煤炭既为中国工业提供动力,同时也污染了环境,还引发了政府和私营企业之间的冲突,双方都急于垄断对这种宝贵资源的控制权。
过去几十年里,英国谢菲尔德大学的提姆·赖特教授一直把中国煤炭业作为研究重点,大部分研究成果都写入了新书《中国煤炭业的政治经济学:染血的黑色黄金》。《华尔街日报》最近和赖特讨论了中国煤炭业在安全、腐败和电力短缺等方面面临的一系列挑战,以及中国还能在多长时间里继续依赖本国煤炭资源,为其飞速发展的经济提供动力。
中国煤炭业“国进民退”?
《华尔街日报》:为什么煤矿开采在中国如此重要?
赖特:煤炭为中国提供约70%的能源供给。因此,对于中国能源密集型经济的快速增长来说,它至关重要。此外,煤炭不仅是造成中国污染和环境恶化的主要原因之一,同时也是导致中国碳排放不断增加的一个主因。最后一点,这个行业为远超过500万人提供了就业。
《华尔街日报》:在煤炭领域存在着国有和私营行业的角力吗?
赖特:自从本世纪头10年的中期开始,中国海内外的很多评论家就已看到“国进民退”的趋势。中央和省级政府试图控制不计其数的小煤矿(尤其是山西小煤矿),就是这一趋势的主要体现。从2008年末开始,山西省政府实施了一项国有大煤企接管私人小煤矿的政策。该政策受到了煤矿主的强烈抵制,他们中有许多人是跨省投资者,其中尤以浙江温州人居多。
《华尔街日报》:是不是说中国政府控制私有煤矿,也是为了控制采煤的社会和环境成本?
赖特:是的,这并不是简单的控制权之争,还与安全和环境问题切实相关。同大型煤矿相比,小型私有煤矿的安全隐患更大,也缺少解决环境污染问题的资源,比如洗煤的工序。
《华尔街日报》:说到中国煤炭业,腐败问题似乎是很重要的部分,是吗?
赖特:有两个因素让腐败现象变得不可避免而且日益普遍:一是煤炭带来的高利润,二是地方政府对采矿执照的控制。这个现象被称之为“官方和煤矿的勾结”,在个别地方政府和官员保护下的非法运营煤矿出事后,这个现象就会暴露出来。
但中国媒体在谈论此问题时采取的道德角度,并未展现问题全貌。首先,抛开腐败问题不谈,小煤矿在为许多内陆地区提供收入和创造就业方面起了重要作用。在这些地区,其他机会很少。所以除了煤矿主,也有来自其他方面的反对关闭小煤矿的声音。第二,中国地方政府长期的资金不足,迫使当地政府寻找其他收入来源。所以,支持地方煤矿既符合当地政府利益,也符合官员个人利益,虽然这么做违背了中央政府的意愿。
中国煤矿安全记录有了显著改善
《华尔街日报》:在煤矿改革的过程中,中国工人的处境如何?
赖特:上世纪90年代,煤矿工人经历了一段艰难时期。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他们曾一度是劳动人民中的“贵族”,但煤炭的低廉价格以及煤矿遇到的经济困难,意味着他们收入的增幅比其他行业的工人低。2000年以后,煤炭价格和利润增加为工资的上涨提供了资源,虽然矿工们仍在抱怨收入增长落后于其他工人,比如说发电业职工,但其工资水平在过去几年有很大改善。
《华尔街日报》:2005年,温家宝总理曾在矿井中和工人们一起过年。中央政府是否已解决了煤矿安全问题?
赖特:过去10年,中国煤矿安全记录有了显著改善,死亡人数已下降约2/3。在相同时期内,产量却翻了一番。死亡人数的下降,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实实在在的改善。这种改善来自许多因素:高利润提供了投资安全的资源;劳动力短缺的开始,让工人有了要求更好待遇的条件;中国政府对社会和安全问题给予了更高关注,以及同外国安全专家的合作。
中国不会大规模进口煤炭
《华尔街日报》:中国经济似乎受到经常性电力短缺的影响,为什么?
赖特:部分原因是中国经济不同寻常的高增长(主要体现在高能耗产业),为能源供应带来压力。除此之外,这还反映了煤炭业和电力企业之间围绕电煤价格的角力。发电厂需要接受国家制定的电价,它们认为自己承受不了电煤价格的不断上涨。国家已尝试向煤矿施加压力,要其以较低价格供应电煤,这当然就降低了煤矿生产积极性,也就导致经常电力短缺和断电。
《华尔街日报》:中国还剩下多少煤?中国有没有可能寻求对煤炭的大规模进口?
赖特:中国还有大量煤炭储备,绝对能超过1000亿吨。但中国煤炭生产水平过高,甚至接近世界上其他地区的总和。已有人说中国煤炭资源正被耗尽,或者至少越来越贵。中国煤炭进口量已从21世纪头几年的每年约1000万吨,增至2010年的超过1.5亿吨。
然而,由于中国大规模使用煤炭,几乎很难想象中国煤炭需求的绝大部分,能靠进口来满足。1.5亿吨只占中国煤炭消耗的2%,却是全球煤炭贸易量的约20%。出于同样原因,中国也不可能通过进口来填补国内石油缺口。所以如果中国打算减少对国内所产煤炭的依赖,它将需要寻找其他能源。乐观的话,可以使用可再生能源,但更有可能是核能。
□美国《华尔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