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从2011年1月25日起,埃及民众爆发街头示威,并迫使总统穆巴拉克辞职,成为“阿拉伯之春”中一个重要样本。如今,一年过去,埃及已经开始审判穆巴拉克,并举行了议会选举,但这个国家仍处于动荡中。本报记者追访部分中国人一年中对埃及事件的观察,希望能提供一个新鲜视角。
过去一年里,在埃及街头经历“阿拉伯之春”风暴的,有许多中国人。他们中包括前来留学的学生、淘金的杂货商和饭馆老板、嫁给了埃及人但保留中国国籍的主妇,以及米乐——一个跟着来埃及工作的父母居住在尼罗河畔的6岁男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米乐对尼罗河边的金字塔失去了兴趣。他蹲在栏杆后面,拿着望远镜,认真地数不远处坦克的数量。自从2011年1月25日起,随着“阿拉伯之春”蔓延至埃及,这些中国人既作为外人旁观着社会风潮,也作为当事人亲历着生活动荡。
与远在国内、通过媒体了解埃及动荡的中国人不同,他们通过窗外的口号声和枪声、通过生意的好坏来感受这场风波。
更关键的是,一年过去,《青年参考》记者采访发现,这些人不只见证了变革,也多多少少被变革改变了。从开罗回来后,米乐时不时会蹦出一些很多同龄人听不懂的词,尽管他自己并不见得真正明白其中一个词的意思——革命。
6岁中国男孩:“这些埃及人不喜欢他们的领导”
正当在国内的同龄人大多盯着电视看喜羊羊如何打败灰太狼时,米乐和小伙伴坐在开罗一间办公室中央,仰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电视里埃及青年正拿石头砸向防暴警察。那些天,半岛电视台反复播放着开罗街头的示威游行实况。
米乐是忠实的观众。他还学会了严肃地向比他小两岁的伙伴解释:“这些埃及人不喜欢他们的领导,不想让他干了。”
这是他从大人那里听来的道理。除了“领导”这个中国特色的词汇外,米乐还没有学会更多词,来形容埃及发生的变化。
但每一个生活在埃及的中国人都能感觉到这种变化。一切都“乱了套”,有的监狱里犯人都逃出来,米乐就读的学校不得不停课,他曾经每天经过的上学路上,停着一辆辆坦克和装甲车,而如鞭炮声一般的枪声也不断在耳边响起。
平日里坐得满满的中餐馆不得不停业,工厂也不得不关门大吉。骚乱期间,开罗市面一度出现了食品和饮用水的供给紧张。开罗机场大厅也挤满了迫切想要离开的人。他们为了一张离开开罗的机票争得面红耳赤。
埃及人希望用一场“革命”改变自己的处境。而对于到埃及淘金的中国商人来说,这场革命也改变了他们的处境——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埃及华人联谊理事会会长陈建南提供了一份数据:在埃及投资部注册在案的中资私营企业一共有1300多家,但如今能够正常营业的不超过300家。在过去的一年里,这场变革给华人商家带来了很大冲击,他估计,“至少造成了超过一亿元人民币的投资损失”。
由于埃及政局动荡,市场疲软,很多商家都离开了。“虽然现在埃及已经开始了议会选举,但新政府的首要任务是恢复治安,还顾不得经济问题,这里的前途依然不明朗。”陈建南说。
当然,对旅居埃及的中国人来说,变革也带来了某些“便利”。受了重创的埃及旅游业让旅行变得便宜。在埃及留学了半年的西安外国语大学学生王潜之有这样的体验。过去200美元一晚的酒店房间,现在只要不到60美元。而他在一个叫“黑白沙漠”的景点露营3天,只花掉了不到200元人民币,这里曾经是最热门的沙漠景点,但当时只有他和朋友在。
站在车厢里,王潜之还清楚地看到,开罗地铁再也没有“穆巴拉克”这一站,站牌上的字被狠狠划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名称——见证者。
“对刚来的华人,我都鼓励他们先回国”
一对在埃及做石材生意的中国夫妇在家中惨遭割喉,遇害的女性怀有5个月身孕。
当人们远在中国,讨论着埃及的政局形势、民主前景或独裁者命运时,在埃及的中国人心里惦记的是更具体的事情。
在开罗生活了21年的马铬,心里充满了对混乱的担忧。她从没见过埃及如此乱象,物价飞涨是引起示威的原因之一,但“革命”之后,物价涨幅更是变本加厉,前些日子3埃镑一包的香烟,现在7埃镑还不见得能买到。
这个“老开罗”思考的并不是一些宏大的政治命题,她更忧心安全。动乱过后,埃及国内治安形势恶化,偷抢等刑事案件显著增多,受害者里有在开罗的中资企业、中国餐馆和华人。
2011年8月,一对在埃及做石材生意的中国夫妇在家中惨遭割喉,遇害的女性怀有5个月身孕。
“过去开罗的治安也不好,但是犯罪大多在郊区,现在就算是个富人区,抢劫事件也时有发生。而且过去抢东西的多是穷人,但现在就算是开着好车的有钱人,也会从副驾驶上伸出手抢人的包,反正没人管嘛。”马铬说。
当然,她也会与人谈论“自由”这样的话题。坐在出租车上,马铬跟埃及司机讨论起时局,对方很高兴地说,他觉得自己现在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对刚来的华人,我都鼓励他们先回国。一方面,这段时间埃及不太安全,另一个方面,在这里也没什么钱好赚。如果现在有新兴的企业想要到海外投资的话,埃及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陈建南说。
作为埃及示威游行的风暴眼,开罗市中心的解放广场曾经是马铬常常向国内来的朋友夸耀的景点,那里干净、整洁,她最喜欢建议朋友有空就去广场的草坪上晒太阳。
但经历了一场变革之后,现在的广场“一点草皮也不剩了”,就连人行道上的砖头都没了,因为在“革命的时候都被撬起来当武器去了”。
改变埃及的18天早已经过去,但它的影响却一直延续到现在。虽然开罗已经没有了宵禁,但人们不自觉地主动缩短了呆在外面的时间。
过去,开罗像是“不夜城”,很多商家工作到凌晨3点还不觉得晚,但现在一过晚上10点,陈建南就会要求工厂关门,“不然就太危险了”。而晚上9点以后,人们也都尽量避免出门了。
“这不会又要暴乱了吧?”
“那些羡慕的人,谁想来就来吧!我是真想回到中国去。”
与大人相比,米乐似乎更爱讨论政治。每当别人问他“你知道为什么外面这么吵吗?”的时候,他总是抢着回答:“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大家都不喜欢穆巴拉克,想让他走人。”
“羡慕革命的人,谁想来就来吧!我是真想回到中国去。”这是王潜之的心里话。这样的话,在那些住在埃及的人口中,经常能听到。
如今,米乐已经回到国内,开始过着跟同龄人一样的生活。但很多变化已经在他身上发生了。
刚回到国内时,每当听到窗外扛着铁锹的施工队大声地用他听不懂的方言吼着话,他就会一下子紧张起来,忧心忡忡地询问陪他玩的大人:“这不会又要暴乱了吧?”
叔叔笑着冲他摇头,米乐还很不放心,低头闷声继续自己的事——拿着颜料涂画。米乐喜欢画画。他有一张画着电视机的画,他指着电视里的两个人像解释说,这是穆巴拉克,那个人是苏莱曼(埃及前副总统、情报系统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