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要对自己隐瞒真相

    相信自己比真实情况更聪明、更性感和更公正，能够帮我们怂恿并说服他人。

    1995年，我去加州大学参加人类行为和演变研究学会年会，这是心理学家、人类学家的思想盛宴。最特立独行的与会者是一位大胡子男人，他戴着太阳镜和针织帽，静静地潜伏在会议厅边缘，时不时偷跑到屋外吞云吐雾。我确定，这就是自己对罗伯特·特里弗斯的第一印象，尽管像他在新著《愚人蠢事》中反复强调的那样，我们常常欺骗自己。

    特里弗斯把欺骗称为生物精神领域的一种“深层特征”，甚至是一种必需品。琵琶鱼通过在嘴前摇晃“诱饵”勾引猎物，蝴蝶伪装成有毒品种以吓退捕食者，负鼠擅长装死，布谷鸟为避免抚养后代的麻烦，把蛋产到其他鸟的巢中，连病毒和细菌都会使用诡计来逃过免疫系统。特里弗斯认为，有机体的复杂性，至少有一部分源于欺骗和反欺骗之间的原始竞争。

    人类复杂的大脑与精妙的沟通技巧，更令我们成为大师级伪君子。在我们还未学会讲话之前，就已经懂得用不诚实的哭喊吸引看护者。成年后，我们屡屡抓住支撑自身偏见的事实不放，故意忽视那些矛盾的东西，有意无意地让自身或那些与我们属于同一宗教、政治阵营或种族的人群自我膨胀。反之，我们总是诋毁团体外的“异类”竞争对手。

    欺骗他人可以获得明显的好处，问题在于，我们为什么要如此频繁地对自己隐瞒真相呢？特里弗斯试着提供了答案：从功利角度讲，相信自己比真实情况更聪明、更性感和更公正，能够帮我们怂恿并说服他人——实验证明，越是相信自己的谎言的人，就越容易真诚地，因而也就越有效地欺骗他人。“我们可以更好地把真相隐藏在头脑的角落里，”特里弗斯解释道，当然，这种幻觉有时也会带来灾难性后果，从婚姻解体到股市崩盘乃至世界大战。

    贯穿《愚人蠢事》全书的、最有意思的话题之一是：无论好歹，自我欺骗还可以影响我们对疾病的敏感性。特里弗斯指出，以一个女儿坚持认为自己酗酒、虐待人的父亲是个好男人为例，类似的幻觉需要巨大的能量来维系，“以至于它们吸干了免疫系统的潜力”。这也就部分解释了，在传染病高发地区，宗教信徒为何更容易分裂为敌对阵营。

    必须承认的是，当特里弗斯把笔锋转向政治范畴时，恐怕会惹恼很多读者。尽管国家层面上的谎言古往今来司空见惯，但每当提到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以及美国对印第安人、黑人、越南人、伊拉克人、阿富汗人曾经犯下的错误，他依然显得义愤填膺。笔者不得不说，特里弗斯在这些方面有些过于尖刻了，尽管我的政治立场与他基本一致。

    希望各位不要计较特里弗斯的激烈言辞，其实，他对自己同样苛刻。书中，他回忆自己与一位魅力十足的年轻女子在市中心逛街时，是这样描述的：“我试图逗她开心，但当我看到在她身旁的一位老头，‘头发雪白，样貌丑陋，脸颊下垂，步履蹒跚，目光呆滞’，突然意识到这正是商店橱窗里自己的倒影。原本丑陋的我也一直在自我欺骗。”

    特里弗斯并不是一位讲究修辞的学者。书中某些技术性的解释可能不好懂，政治观点也略显稚拙。无论如何，他那种直言不讳、不做修饰的态度绝不是装出来的，这足以赢得我的信任。只有一段话，让我觉得他言不由衷——在他看来，越专业的学者越喜欢夸夸其谈，有调查显示，94%的学者自认为自己的能力在本领域的平均水平之上。“我承认我没这么厉害。”特里弗斯特地加了一句。这肯定是过谦。这部新著，必定能给他带去早就应得的关注。□美国《纽约时报》

    关于作者：

    罗伯特·特里弗斯生于1943年，是美国进化生物学家，罗格斯大学人类学和生物科学教授，上世纪70年代提出“互惠利他主义”、“父母投资”和“亲子冲突”等理论后声名鹊起，先后撰写过《社会进化》、《基因冲突》、《解剖骗子》等专著。